第三部 往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政委和大隊長

  1995年9月7日20：30-20：40

  高戰天覺得自己心情真是糟透了。從軍區醫院出來，他就沉著臉一言不發，坐在獵豹吉普車的副駕駛座上，眼睛瞪著風擋玻璃外面的世界，似乎整個世界都在和他作對。駕車的特種大隊一中隊中隊長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大隊長，在心中暗暗嘀咕著，今天大隊長氣兒不順，可得小心點兒，別這個時候招了他。


  一大一小兩輛軍車風馳電掣的開進了特種大隊營區大門，門口的哨兵腰背挺直，向軍車行了一個標準的持槍禮，一個下午沒見到人的大隊長，終於回來了。


  車子在特種大隊辦公樓門口停下，高戰天推開車門跳下車，扭頭對開車的一中隊中隊長說道：「今天的任務結束，晚上好好休息，別耽誤明天訓練。」一中隊長連忙應了聲是，看著大隊長大步走進辦公樓，這才鬆開離合器，駕車直奔營房而去。這次任務並不困難，不過特種大隊有鐵的紀律，每一次任務都要高度保密，雖說這一下午只是全副武裝出去了一趟，帶回來兩個女生一個傷員，一槍未發，甚至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到，但所有參與任務的人都知道，這一下午的經歷，一個字都不能向外透露，這就是保密紀律。


  高戰天推開大隊長辦公室房門，脫下身上沉甸甸的作戰背心，甩在沙發上，自己則一屁股坐進了辦公桌後面的椅子里，感受著那揮之不去的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無奈。


  擅自動用軍隊，是眼中違反軍法的行為，這一點高戰天清楚得很。他的確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沒有混蛋到無視軍法的地步。在外人眼中，高戰天似乎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什麼都不放在眼裡，誰的話都不聽。但實際上，高戰天絕不是沒有頭腦，一味魯莽的莽夫，如果真是那樣，他也不可能爬到特種大隊大隊長這個位子上。正如今天，他敢調動特種大隊的戰士，就有應對之策，或者說，他這個特種大隊大隊長，本來是有應對之策的。


  在高戰天看來，解救周小唐的任務，難度僅僅在於緊迫，一旦搶到先機，就不會存在問題。而對於解救被綁架人質這樣的事，無論是在地方公安眼中還是軍區官老爺們的眼中，都是好事。人質解救成功，不會有人太多關註解救的經過，特種大隊的出動，在各方高官口中，會變成軍地合作鐵拳出擊打擊犯罪的典範，至於軍區特種大隊為什麼會出現，這樣與主流宣傳不合拍的疑問，會被自動忽略掉。也就是說，沒有人會追問高戰天擅自動用特種大隊的事。


  就算有人不長眼，不合時宜的問出「特種大隊此次行動是否經過軍區批准」這樣容易讓軍區尷尬的問題，那他高戰天也有對策，「此次行動是特種大隊例行訓練內容之一」，就這麼一句話，就能把來自方方面面的質疑頂回去。如果有人繼續追問，「請問這是什麼訓練內容呢」，高戰天會理直氣壯的回答，「特種大隊訓練大綱屬於軍事秘密，無可奉告。」作為大隊長，最多只能向外界透露訓練科目名稱，科目名稱他都想好了——「城市巷戰前期偵查」。


  為了提高特種大隊戰士城市巷戰偵查能力，大隊長高戰天帶領特種大隊某部深入集安市區開展訓練，偶遇集安一中某中學生被犯罪嫌疑人綁架，果斷出手解救並獲得成功，充分體現了我軍區特種大隊能打硬仗能打勝仗的戰術素質和軍民魚水情深的政治素養。連軍區宣傳部門的新聞通稿內容他都能猜得出來，因此，擅自動用特種大隊這件事，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是，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周小唐的後面還有老鷹，而老鷹竟然成了地方公安通緝的殺人嫌疑人，現在，連軍區政治部主任都站到了地方公安一邊。這種情況下，自己就自然而然成為了軍地雙方的眼中釘肉中刺，會有各色人等拿著放大鏡找自己的過錯，到時候，自己就算沒什麼錯，這幫人都可能捏點兒莫須有的東西往自己腦袋上安，別說自己確實有一條大大的尾巴等著人家揪了。所以，劉建設讓他撤離的時候，他沒有堅持，因為他知道，接下來自己可能面對麻煩小不了，決不能讓這些麻煩影響到劉建設他們那一條戰線。


  通通通，一陣敲門聲輕輕響了起來，高戰天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喊了聲進來。自己是這個營區的主官，不管發生什麼，都要保持鎮定自若的樣子。


  辦公室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政*委劉鵬，高戰天心中暗自警惕，整個軍區的人都知道，劉鵬曾經是政治部主任向飛的秘書，而向飛主任，現在正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上。自己剛剛進門，劉鵬就找上門來，不會和老鷹的事有關吧？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向主任的動作也太快了。


  「老高，回來了？」劉鵬不等高戰天招呼，便大大咧咧坐在高戰天對面的椅子上，這小半年的接觸，劉鵬已經發現，和高戰天這樣的漢子打交道，你越是小心翼翼摳摳搜搜，他越是看不起你。在高戰天看來，既然都是軍人，就拿出那份豪爽，大大方方的有一說一，這樣才有點兒兵的樣子。


  「回來了。」劉鵬上門絕不只是為了寒暄，高戰天悄悄提醒著自己，千萬不要放鬆警惕，就今天的情況而言，和對手的代言人交談，不亞於戰場上的你來我往，一定不能給敵人留下把柄。


  「老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對你有意見。」


  劉鵬單刀直入，倒是大大出乎高戰天意料之外。在他印象中，軍區政治部的官員們，不，應該說是軍區所有機關的官員們，說話素來拐彎抹角，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是常有之事。對別人有意見，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從來都是在背後下傢伙使絆子，看來劉鵬和那些人真是不一樣。


  說實話，通過這段日子的接觸，高戰天對劉鵬印象是不錯的。軍區政治部出身的幹部，能一頭撲進訓練場，咬著牙堅持參與特種大隊如此大強度的訓練，光是這一點就就足以讓高戰天刮目相看，更難得的是，這個在高戰天眼中只會玩筆杆子的文弱書生，通過半年不到的訓練，居然能達到達標水平，雖說這個達標水平只是軍區偵察兵的標準，連特種大隊入門門檻都沒到，可劉鵬畢竟是機關幹部，能有這樣的成績，足見他參加訓練不是作秀，而是真的在用心。


  好印象歸好印象，今天的事可不是靠好印象能妥善解決的。既然把劉鵬划入敵對陣營，就要拿出對待敵人的精神頭，決不能讓剛剛萌芽的好印象影響了自己的判斷。這點兒輕重緩急，他高戰天還是拎得清的。守住這個底線，回答就冷淡得多了：「政*委有意見只管提，我洗耳恭聽。」


  「你還知道我是特種大隊政*委，我還以為高大隊長從來沒把我當成特種大隊的人呢。」劉鵬已經下定決心，今天晚上不再控制自己的怨氣，這一下午自己提心弔膽，已經受夠了。必須讓高戰天知道錯，讓他知道今後不能再這麼胡來，否則，今後自己只會越來越難受。


  「劉政*委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你我搭班子快半年了，我什麼時候沒把你當成自己人了？」高戰天這話說的有些違心，特種大隊是劉建設和他一手組建的，這支部隊簡直就是他高戰天的家。劉建設高升之後，高戰天成了大隊長，這裡更成了他的獨立王國。聽到軍區政治部主任向飛的秘書要來當政*委之後，高戰天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要在自己的自留地里種菜，抱著這樣的心思，能把劉鵬當自己人才怪。要不是劉鵬踏實肯干兢兢業業，他早就找茬兒把劉鵬擠兌走了。


  「你帶著一個班戰士，一走就是一下午，連個招呼都不打，這算什麼自己人？」劉鵬對高戰天的敷衍好不買賬，要說我就說透，不藏不掖，看你怎麼解釋。


  高戰天心頭突地一跳，不好，自己怎麼把劉鵬給忘了。這些年過慣了說一不二的日子，已經讓自己有些麻木了。他知道，忽然帶著一支隊伍離開特種大隊，戰士們是不會起疑心的，畢竟，大隊突然接到的任務本來就不少，大多還都是神神秘秘的，大隊長忽然帶人走，不算罕見。幾個副大隊長倒是可能多想想，只要多個心眼翻翻值班記錄，就知道這次外出並無來自任何上級部門的指令，可高戰天相信，自己的副大隊長，就算覺得不對，也不會去深究，這些人都是自己的鐵杆，是自己一手提拔的手下，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幫傢伙根本不會考慮命令的內容，只會執行。但現在，特種大隊有了政*委，這個政*委和自己顯然不是一路的，自己居然就這麼把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給忽略了。


  「你是大隊長，你應該知道，特種大隊的一個班有多強的戰鬥力，你也應該知道動用特種大隊的戰士會造成多大的動靜，軍區有多少眼睛都盯著這兒的風吹草動，你倒好，說走就走，一拉就是一個班，一走就是一下午，你讓我怎麼跟軍區解釋？」劉鵬越說越來氣，這一下午，他一直提心弔膽，生怕聽到一點點關於特種大隊的壞消息，他倒是不擔心高戰天拉著一個班的戰士叛逃，高戰天這個傢伙，犯渾是經常的，可政治立場是堅定的。他擔心的正是高戰天犯渾，如果這小子自己受了氣，拉著一個班戰士強出頭，那就算是捅了天大的婁子，想補都補不上了。


  高戰天心中更是發涼，自己忽然帶兵外出，按照紀律，作為政*委的劉鵬有義務向軍區報告，也就是說，軍區現在已經知道自己擅自調動特種大隊了。


  「軍區有什麼指示嗎？」既然事情已經敗露，先聽聽有什麼後果吧。高戰天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邊的戰鬥要提前打響了，可自己連作戰計劃都沒有，這仗該怎麼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