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一百八十章 再次孤獨
1995年9月7日20:10-20:20
「怎麼樣,感覺如何?」刀鋒同情的看著許正陽,此刻的回憶好像按動了加速按鈕快速放映的影像,在四面八方飛快流動著。一遍遍塗抹油彩,一次次鑽進草叢,千萬次重複調試和數百個小時一動不動的枯燥,化作無休無止的痛苦,集中在這麼短的時間,瞬間爆發,真夠許正陽一嗆的。
「確實很煩。」許正陽體會著漫無邊際的枯燥,真心佩服年僅五歲的自己,這都能堅持下來,真不是一般小孩。
「佩服我了吧?」老鷹得意洋洋的晃動著,「我告訴你們,那段日子,真是痛苦死了。每天除了調顏色就是趴草窩,搞得晚上看照片,都像是在玩遊戲了。」
許正陽贊同老鷹的說法,辨認照片里的人有沒有易容,先要知道那些易容手段在照片中看起來有什麼不同。所以,第一步就是觀察,給一大堆照片,全都是經過易容的男男女女,別說從海量的照片中找出共同點,光是看就能把人看吐了。按許正陽的預測,五歲的自己,對這項活動的興趣不會超過兩天。可誰能想到,自己本來以為像捉迷藏一樣的潛伏,會是那樣的枯燥,導致每天的看照片,反而成了自己期盼的遊戲。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要在辨認易容照片的同時學潛伏了。」刀鋒若有所思。
「我也明白了,」當往事集中在眼前快速閃回的時候,當時的種種感覺清晰再現,而那一段時間的體會在那麼短的時間爆發,瀰漫四周的感覺更加強烈,「用一件更加枯燥的事情把我們打敗,讓我們喜歡一件本來不可能喜歡的事兒。」
「好巧妙的安排。」刀鋒苦笑了一下,「其實他們根本不用這麼急,慢慢來,循序漸進的來,這兩樣,哪一樣都能學好的。」
「慢慢來?」老鷹冷冷的哼了一聲,「他們哪兒有時間慢慢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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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個月過得,簡直像一年那麼久。每天天不亮就被從床上揪起來,捏著鼻子去弄那些花花綠綠的油彩。一吃過早飯就被帶到山坡上,自己給自己找一個小草窩,把自己裝成一團草,等著有人從遠處用望遠鏡找到自己。剛開始自己是希望被人找到的,只要有人找到自己,就可以離開那無聊的草窩。可後來,規則變了,被找到之後就要重新來過,再弄一次油彩,再換一個地方,藏起來,繼續被找。唉,還是好好的一次藏好吧,省的再費勁了。
終於,兩次被找到之間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終於,一天之內被找到的次數越來越少,到了後來,整整趴上一天,都聽不到大喇叭里報出自己位置的喊聲。就捉迷藏而言,自己已經是贏多輸少,可是,卻一點兒都沒有在遊戲中取勝的喜悅。沒辦法,這個遊戲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樣藏了找找了藏的遊戲,會從早飯後持續到晚飯前。中間的午飯,自己需要提前準備好,在隱藏的過程中悄悄解決。好在自己人小,吃得少,帶一塊蛋糕就夠了。至於喝水,倒是不成問題,衣服裡面幫著水帶,透明的塑料水管就在嘴邊,想喝的時候吸一口就行。經過這半個月,自己已經認定,捉迷藏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惹人討厭的遊戲。
相比之下,看照片的遊戲就舒服多了。晚飯之後,在自己舒服的小屋裡,搬個小板凳坐在床邊,把一張張照片擺在床上,看看裡面哪裡有異常。這個遊戲,有點兒像尋寶,發現一個異常,就用筆記下來,等梅姨來給自己送夜宵的時候交給她,讓她來做評判。最初自己交的,要麼是白卷,要麼是錯誤答案,一點兒進展都沒有。終於,當自己答對第一個的時候,事情開始有了轉機。
易容的手段或許有高低,但那張臉畢竟只有那麼大一點點,能做手腳的地方也就那麼幾處,一張照片,需要觀察的也就指頭肚那麼大的方寸間。這麼小的地方,要看的無非就是眼睛顏色自然不自然,頭髮顏色有沒有染過,鼻樑高度是不是正常,面頰顏色均勻不均勻,等等等等,可觀察的點少得可憐。就這麼些點,只要找到了規律,那就是一法通萬法通,剩下的就是舉一反三了。
漸漸地,進展越來越順利,照片上的易容點,已經可以找個七七八八了。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遊戲就進入了第二階段。又是一大堆照片,梅姨說這次的照片全都是第一批照片裡面那些人沒有易容時的樣子,自己要做的就是一次連線,把易容的和沒有易容的對應起來。聽起來好像有些意思,比在樹林里石頭下草窩中待一整天強多了。
按照梅姨的安排,今天是休息的日子,連連看的遊戲,可以放在明天玩。拿來照片之後,梅姨和自己說笑了一會兒,下了幾盤軍棋,看到自己已經哈欠連天,就笑嘻嘻的告辭走了。自己一頭栽倒在床上,連被子都沒拉開就睡著了。這半個月,真的把自己累壞了,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叫醒自己的是肚子里咕嚕咕嚕的腸鳴聲,自己居然被餓醒了。這幾天天天都有梅姨來送夜宵,今天給自己放了假,夜宵也沒了,而自己可憐的胃,看來已經習慣了在這個時候填點兒東西了。
看了看床頭的閃動著夜光的鬧鐘,現在是晚上十點半,離早飯還有一段時間。聽著肚子里越來越大的聲響,自己知道,要忍到早飯時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了。翻身起床,既然餓了,就要找吃的,屋子裡什麼吃的都沒有,要找吃的,還得去找梅姨。
梅姨住的地方離自己住處並不遠,出了自己住的小樓,繞過樓邊的小操場,後面有一座三層的樓房,梅姨就住在二層。距離雖然不遠,大搖大擺走過去卻是不行的。那個三層小樓,周圍有好多崗哨,有的是明哨,有的是暗哨,自己曾經又一次想要去找梅姨,剛到門口就被攔下來了,後來梅姨告訴自己,那座三層樓,需要梅姨帶著自己才能進去。
難道就這麼算了嗎?摸了摸自己那癟癟的小肚皮,感覺饞蟲正在蠢蠢欲動,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像惡作劇一樣的念頭,如果能繞過那些崗哨,忽然出現在梅姨面前,不知道會不會把她嚇一跳。
要繞過那些崗哨,自己能做到嗎?如果在半個月之前,這樣的念頭,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現在,整整半個月,自己一直在學怎麼把自己藏起來,在那一覽無遺的大荒地上,自己都能藏得不漏痕迹,這大晚上的,在樓群之間,到處是障礙物,要藏還不是容易得很。
閉上眼睛,在心裡暗暗回憶著三層小樓周邊的地形和那些崗哨,這些天天天想方設法把自己藏起來,已經搞出職業病了,別管到哪兒,第一反應就是找找這裡有沒有能藏起來的地方,而要找能藏起來的地方,首先要觀察的就是附近有什麼人可能發現自己,本來就是,如果附近空無一人,自己就算大搖大擺跳來跳去,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於是,這個基地的各個角落,只要自己去過的地方,有意無意間,都被自己在腦子裡勘察了一遍,哪裡有崗哨,哪裡能藏身。這樣的勘察幾乎成了本能,最初的勘察,自己只能看到走來走去巡邏的明哨,隨著潛伏課程越來越深入,那些暗哨漸漸在自己眼中開始顯現。整個基地里,戒備最森嚴的,確實是梅姨住的三層小樓,明哨暗哨排布的錯落有致,不過絕對算不上天衣無縫。
仔細回憶了小樓前的每一個哨位,自己心中有了底,趁著夜色,仗著自己身材矮小,摸進去沒有問題。潛伏課要這麼上才有趣,這才是真正的捉迷藏,而且不用塗討厭的油彩。
潛入三層小樓的過程比想象中還要容易,威脅最大的那兩個設在門口的崗哨,居然聚在一起說說笑笑聊天,自己貼著牆,哧溜一聲就進了樓門。
樓道里空蕩蕩的,靜的有些嚇人,好像這是一座從來沒有人住過的死樓一樣。自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連忙小跑著上了二樓,躡手躡腳往梅姨住的房間走過去。心中不由一陣興奮,不知道梅姨看到自己忽然出現在面前,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輕輕走到梅姨房間門口,把耳朵貼在房門上,仔細聽著屋裡的動靜。要趁梅姨不備,忽然推門進去才有效果,這時候一定要有耐心,千萬別在最後關頭搞砸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你那兒進展的怎麼樣了?」這個聲音自己認識,是賀叔叔。
「快了,已經能找出照片上那些兄弟們化過妝的地方了。」是梅姨的聲音,但聽起來冷冰冰的,一點兒都不像和自己說話那樣溫柔。
「真能認出來?」
「認不全,能認出百分之九十左右吧。」
「百分之九十?」賀叔叔似乎有些驚訝,「這小崽子,還真有些神。」
小崽子?自己心中不由有些不舒服,這三個字聽起來好刺耳,賀叔叔怎麼這麼稱呼自己,聽起來像是罵人一樣。
「是有些神,而且這小子潛伏也學得不錯,我們得抓緊了,要不然會培養一個小特種兵出來的。」
賀叔叔嘆了口氣,「小崽子沒起疑心吧?」
「起疑心?起什麼疑心?老娘我掏心掏肺對他好,恨不得快成了他媽了,他有什麼可起疑心的?」
自己徹底驚呆了,這是自己熟悉的梅姨嗎?聲音沒錯,可是那語氣,還有對自己的那種態度,怎麼會是這樣?一種天旋地轉的無力感鋪天蓋地的籠罩了自己。
「小崽子現在在幹嘛?」
「還能幹嘛,睡覺唄。」
「待會兒你再去看看他,現在是關鍵時期,千萬不能出錯。」
懵懵懂懂中,這幾句話清晰的傳到了耳朵里。不好,梅姨要到自己房間去看自己,不行,一定要回去。直覺在心中一個勁的敲著警鐘,梅姨不是自己心目中那個慈愛的阿姨,這裡面有問題。
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怎麼了?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漆黑的夜色中,天地間再一次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