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課——易容術

  1995年9月7日19：30-19：40

  回憶依然在眼前繼續放映，畫面的顏色開始出現變化，不再是不同灰度的灰暗，而是或明或暗的五色光影，雖然有了顏色，卻一點兒都不溫暖。


  這裡居然是爸爸的單位，也就是說，自己要見到爸爸了，沒有了媽媽，沒有了賀爺爺，還有爸爸。這天地之間，自己還有依靠，不是孤苦一人。


  「你知道爸爸是什麼單位的嗎？」阿姨輕輕坐到了床上，隨手幫自己掖了掖被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溫柔的看著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真的不知道，說實話，自己對爸爸最清楚的記憶，就是被抓走之前在餐廳里那一面。那一面，自己唯一的收穫就是記住了爸爸的樣子和聲音。


  「那你有沒有見過爸爸的同事呢？」


  「見過。」


  「都見過誰呢？」阿姨臉上有一絲歡喜，熟人越多，就越容易讓自己儘快的融入這裡，儘快從悲傷中走出來。


  「見過阿姨。」爸爸的同事，自己只見過一個人，就是面前這位阿姨。


  「其他人呢？」阿姨有些失望，不過依然保持著微笑。


  自己只能搖頭，沒有了，自己連爸爸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怎麼會見過爸爸的同事呢？

  「我想見爸爸。」好不容易到了爸爸的單位，終於能見到爸爸了，自己當時的迫不及待，彷彿此刻都能清楚的感覺到。


  「好孩子，你爸爸出差了，過幾天才能回來。這幾天由阿姨負責照顧你。你就叫我梅姨吧。」


  有一些小小的失望，但還是高興的點點頭，梅姨，真好聽，像花兒一樣。


  *****

  「梅姨，」老鷹嘿嘿笑了一聲，「梅姨，她不錯，教了我們很多東西。」


  「是嗎？」放映的畫面忽然被老鷹的聲音打斷，那張素麵朝天卻又清秀絕倫的面孔，在面前定格了，連老鷹都誇獎，這阿姨看來真的不錯。


  「那當然，」老鷹說得非常肯定，「梅姨，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她的。」


  「她還活著嗎？」這問題提得小心翼翼，許正陽已經隱隱約約意識到，凡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凡是關心自己的人，愛著自己的人，似乎都沒有好下場。先是媽媽，又是賀爺爺，梅姨不會也走上這條路吧？


  「你的感覺很准，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老鷹看了看許正陽，臉上一副你又猜對了的表情，「當然，也是因為你。」


  *****

  爸爸的單位好大，不過似乎有些空曠，沒什麼人。從自己屋子的窗戶看出去，是一個大大的操場，操場上總是有人，尤其是一個瘦瘦的男子，他好像總是在操場上跑圈，從早到晚，跑得沒完沒了。還有那千奇百怪的障礙，在那一隊隊男女腳下如履平地。他們都好厲害，不知道爸爸是不是也這麼棒。


  來到這裡的第二天，梅姨就開始領著自己在爸爸單位到處走了。梅姨說這個地方叫基地，是爸爸和同事們平時生活訓練的地方，可是大多數時間，爸爸和他的同事們不會待在這裡，他們要到世界各地去執行任務。那些任務都很危險，只有特別厲害的人才能完成任務，所以大家都會拚命訓練，這就是為什麼操場上總有人的原因。


  「那我爸爸厲害嗎？」站在操場邊上，看著叔叔們像風一樣卷過高高的板障，跨過亂七八糟的輪胎，爬上繩子編製的大網，自己覺得心馳神往。


  「當然厲害了，」梅姨一邊說一邊摸著自己的小腦袋，自己感到了暖暖的愛憐，「你爸爸是我們中最厲害的。」


  「我也想和你們一樣。」自己抬起小臉，熱切的看著梅姨，這個世界上自己連一處容身之所都沒有，這裡，就是自己的家，自己喜歡這裡，要真正融入這裡，就要和這些叔叔阿姨們一樣。


  「你？」阿姨的笑容更燦爛了，像是聽到了經常從孩子們嘴裡說出的天真笑話，媽媽，我要飛到月亮上去，爸爸，我要把星星摘下來送給你，等等等等，「寶貝兒，你還太小了。來，跟著梅姨。」


  跟著梅姨深一腳淺一腳走到障礙區，熱火朝天的障礙區域慢慢安靜下來，看著走過來的自己，好像自己不是一個五歲小孩，而是一個怪物。說實話，自己這個樣子，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個訓練場上，還真是怪得很。


  「梅姐，這是……」是那個不停跑圈的瘦瘦的男子，此刻停止了無休無止的跑步，走到了障礙區。


  「是老鷹的孩子。」簡簡單單一句話，好像一塊石頭扔進了池塘，剛剛安靜下來的訓練場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瘦瘦的男子連忙轉過身向身邊正在圍攏過來的學員揮了揮手，說道：「都別在這兒看了，繼續去訓練。」


  瘦瘦的男子說話很管用，話音未落，人群就轟然散去了，障礙區只剩下自己和身邊的梅姨，連那個瘦瘦的男子自己，也回到了跑道，開始了他漫長的跑步。


  「來，到這裡看看。」梅姨走到板障前面，說道，「這個東西叫板障，有兩米多那麼高，你看看，它比梅姨都高。」


  自己小跑著到了梅姨身邊，仰頭看著板障的頂端，真高啊，從自己的角度看過去，那頂端的邊緣，好像在天上一樣。


  「你再看看這兒，」梅姨拍了拍板障中央偏下被無數次蹬踏變成白色的部位，「想要翻過這個板障，要助跑，跑到附近，跳起來一腳踏在這個地方，使勁一蹬，身子向上一竄，就過去了，難嗎？」


  梅姨說得那些動作，自己早已見過了，剛才就有好幾個叔叔這麼翻了過去，看起來好輕鬆。但此刻自己站在板障下面，那變成白色的蹬踏部位，都比自己要高，想翻過這堵高牆，那是不可能的。


  「再看看這個障礙區，寶貝兒，這四百米障礙，對我們而言，是基本訓練。就好像你們的幼兒園小班一樣。我們還有很多科目，比這個難一千倍，一萬倍。孩子，你現在還小，根本做不到像我們一樣。」


  自己看著梅姨臉上認真的表情，心裡真的好暖，她真像媽媽，自己無論說什麼不著邊際的話，媽媽都不會用簡單的「你還小，不懂」來搪塞，她也會像梅姨現在一樣，告訴自己那虛無縹緲的理想，為什麼現在還不能實現。媽媽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梅姨好像也是這樣。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和你們一樣？」看著高高的板障，自己有些沮喪。


  「別沮喪啊，寶貝兒，有的項目不需要跑跑跳跳，梅姨現在就可以教你。」


  「是什麼？」自己的情緒一下子被調動起來，真的可以現在就開始嗎？


  「跟我來。」梅姨對自己擠了擠眼睛，那調皮的樣子，好像馬上要開始一場有趣的遊戲一樣。


  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看著前面的房門，梅姨進去才幾分鐘，可自己覺得已經過去了好久。如果不是梅姨一再說過，要乖乖在這裡等她，自己一定早衝進去了。


  小屋子的門開了三次，第一次開門的時候自己以為梅姨出來了，剛想跳起來衝過去，卻發現出來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爺爺，看來這扇房門背後，不僅僅只有梅姨一個人，怪不得梅姨要自己在外面等。


  老爺爺看了一眼自己，什麼都沒說，又回去了。過了一會兒，門又開了，這次出來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小夥子圍著自己轉了一圈，也回去了。好奇怪，他們好像是專門出來看自己的。自己有那麼好看嗎？

  房門再次打開，一個老奶奶出來了，老奶奶好像走路都走不穩，顫顫巍巍走到自己身邊坐下，呼呼喘著粗氣，看起來像是累壞了一樣。


  「老奶奶，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自己忍不住開了口，老奶奶真的好像生了病。


  「老奶奶？梅姨有那麼老嗎？」老奶奶一開口，自己真的嚇了一跳，從那乾癟的嘴裡發出的，竟然是梅姨的聲音。


  「你，你……」震驚之餘，自己只能指著發出梅姨聲音的老奶奶，彷彿自己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妖怪，她怎麼會發出梅姨的聲音，難道她把梅姨吃掉了？


  「你你你什麼，我就是你梅姨。」老奶奶使勁在自己臉上揉搓著，奇迹般的，梅姨的臉出現了，那秀美的臉在蒼白的頭下面，顯得無比怪異。


  「梅姨，你，你……」還是真會說你你你。


  「我都換了三個樣子，你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那個老爺爺和那個叔叔，也是……」自己是在太驚訝了，居然能變成完全不同的樣子，這簡直就是魔術。


  「想不想學？」


  這個自己居然能學？驚喜之餘，自己已經忘了點頭。


  「這個東西其實可簡單了，只要你開了竅，明白了這裡面的道理，完全可以很輕鬆的變成另一副樣子。」


  「我想學，我想現在就學。」太有意思了，變成不同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做遊戲一樣。


  「那你可得認真了，易容這種東西，說起來簡單，學起來可真是個技術活兒。學會扮成不同的樣子只是個開始，你還得學會分辨各種臉型，各種眉毛的樣子，眼睛的形狀。要能從千萬張臉裡面一眼就看出哪一張是經過易容的。至於那些你認識的人，或者是你見過的人，他們就算是化成灰，你也要一眼認出來。只有學成那樣，才算是真正掌握了易容技術，才算是梅姨的學生。」


  「我一定能行。」一股豪氣在心中陡然升起，我一定要當一個好學生，不能給梅姨丟臉。


  當然，自己做到了，用連梅姨都驚訝的速度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