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一百五十八掌 爸爸的同事
1995年9月7日19:20-19:30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老鷹發出一聲長嘆,那聲音就像一個看破紅塵的老人,無奈而又悲涼,「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關心我們的人,愛護我們的人,都因為我們而遭受苦難,甚至失去生命。所以,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註定孤身一人。」
「不能這麼悲觀。」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許正陽轉頭看著,那是刀鋒,一個同樣年輕的男子,身上穿著筆挺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長,肩膀上是金黃色的軍銜,一杠一星,一個年輕的少尉。這下齊了,三個人終於見面了,同樣的面孔,不同的裝束,迥異的性格,怎麼說都透著怪異。
「悲觀?」老鷹冷冷看了一眼刀鋒,「我從來都不知道悲觀這兩個字怎麼寫。」自己殺伐決斷所向披靡,一出手就知道勢必成功,悲觀,這兩個字和自己根本就不沾邊。
「我說的不是你殺人的手段,是你對身邊人的態度。」刀鋒對老鷹表露出來的冷淡絲毫不以為意,「你覺得凡是和你親近的人都會橫遭不測,所以才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拒人於千里之外,似乎對所有的人都漠不關心。這不是悲觀是什麼?」
「你又在自以為是,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你怎麼知道冷酷無情是裝出來的?你怎麼知道漠不關心是假的?我經歷了什麼,他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道嗎?有過那樣的經歷,還能熱情洋溢,對生活充滿希望,你以為我是你呀,那麼沒心沒肺的。」老鷹翻著白眼,瞪了刀鋒一眼,這個傢伙,根本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好像世界上的坎兒都能咬咬牙就挺過去一樣。
往事像拍在老膠片上的影像,泛著歲月滄桑的微黃,在眼前一幕幕流淌,一個五歲的孩子,忽然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庇護,會面臨怎樣的遭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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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漆黑,雙手雙腳都能動,輕輕的伸開雙手,四處摸著,觸手之處是一片滑溜溜的冰涼,自己竟然被裝在一個編織袋裡面。
身子隨著一陣陣劇烈的顛簸不住晃動,巨大的恐懼緊緊的抓住了,天地之間,真的只剩下了一個孤零零的自己,而且還在一片漆黑之中,等著未知的命運。
自己當時哭了嗎?記不清了,或許沒有吧。一個五歲的小孩子,面對那樣絕望的處境,心中是如此巨大的恐懼,已經驚嚇到連哭泣都不敢了。
身體慢慢適應了驚恐,隨著視覺的恢復,聽覺漸漸開始工作,耳中傳來的是汽車的馬達聲。這個聲音對自己來說並不陌生,畢竟,賀爺爺的汽車,自己幾乎天天都坐,不過這輛汽車的馬達,比賀爺爺那輛車聲音大多了。一年之後,當自己可以熟練的根據汽車馬達聲判斷出數百種汽車型號的時候,他可以清楚的記起,那絕望的黑暗中,縈繞耳邊的馬達,屬於北京212型吉普車的發動機。
「這小子動了一下。」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自己頓時像雕塑一樣凝固了,再也不敢動一下。原來有人一直盯著自己,自己剛伸了伸手就被發現了。
「別管他,一個五歲的小崽子,願意動就讓他隨便動,還能翻了天不成?」這個聲音是從前面傳來的,聽起來自己是被放在後座上,第一個說話的人坐在自己身邊,而剛剛說話這個人,應該是司機。
「我真搞不懂,費這麼大勁抓這麼個小崽子幹什麼,就為了這個小子,死了兩個人,那個老頭子可真夠難對付的。」
「老東西不簡單,他只有一支五四式手槍,我們有三支貝雷塔,要不是他一心護著小崽子,我們恐怕占不了便宜。」
「我不覺得我們現在佔便宜了,」身邊的男子氣鼓鼓的說了一句,「我們死了兩個,二對一,賠了一個。」
自己小小的心臟砰砰亂跳,二對一,賀爺爺一定出事兒了,眼淚忍不住嘩嘩的往下流,卻緊緊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也不能算是吃虧,」司機對二對一的戰局似乎並無太多不滿,「畢竟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小崽子到手了。」
「大哥,你說上面非要這個小崽子幹什麼?還一再叮囑不能少了一根毫毛,搞什麼名堂?」
「上頭自然有他們的考慮,」司機對後座上的男子居然質疑來自上層的指示有些不滿,「咱們只負責領活兒,幹活兒,哪兒那麼多問題?」
「嘿嘿,」後座上的男子訕訕的笑著,知道自己的口無遮攔再一次惹得大哥不高興了,便開始沒話找話,「大哥,說實話,這小崽子還真有點兒怪,被咱們裝在袋子里,居然哭都不哭一聲。」
「那還不好?真要是哇哇哭個沒完,看你怎麼辦。」
「那還不容易?他要是敢哭,我就割了他的舌頭,看他還怎麼哭。」後座上的男子一邊說一邊哈哈大笑,顯然是故意嚇唬被裝在編織袋裡的孩子。
割舌頭,自己彷彿現在還能感到當時那種恐懼的顫抖,一個五歲的孩子,忽然被扔到這個世界的另一面,而從今往後,面對這世界對面黑暗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車子繼續顛簸,那時的自己就像汪洋中的一葉孤舟,除了飄蕩還是飄蕩,沒有方向,不知道終點,自己的命運完全掌握在別人手中。
無休無止的顛簸終於停了,心中的跌宕起伏卻始終在繼續。漆黑的旅途結束了,是不是就到了決定命運的時刻了呢?
世界晃動起來,接著就是天旋地轉,身子重重落在地上,有人把裝著自己的編織袋扔到地上,那重重的撞擊差點兒讓自己暈厥過去,嘴一扁,差點兒又要哭出聲來,隨即便意識到,在沒有媽媽和賀爺爺的世界,是不會有人在乎自己的眼淚的。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到手了嗎?」
「那還用問,我們辦事兒什麼時候出過岔子?」是司機的聲音。
頭頂響起拉鏈拉開的聲音,一道刺眼的手電筒光亮從頭頂照射下來,自己就像是一堆貨物,有人正在驗貨。
一隻大手抓住了自己的頭髮,自己的腦袋被拉了起來,臉不由自主仰起,手電筒的強光后,是一個巨大的身影,光線中,自己看不見他的面孔。
「你們確定沒搞錯吧?」高大的男子鬆開了手,把臉轉向一邊,「上頭說了,這個小子很重要,要用來干大事兒的。」
「沒搞錯,我們跟了好幾天,絕對不會搞錯的。」
「好了,把他弄睡著,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一股刺鼻的氣味傳入鼻孔的瞬間,自己再次失去了知覺。半年以後,他知道了那種氣味的名稱——乙醚。
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似乎已經麻木了,此刻就算置身暗無天日的冰冷地牢,自己也不會覺得意外。當發現自己竟然被鬆軟潔白的被子環繞,鼻孔中是淡淡的清香,耳邊響著輕柔的音樂時,自己反而有些迷茫,這簡直不像是真的。
一張漂亮的面孔出現在自己視線中,是一個阿姨,長長的頭髮,溫柔的微笑,居然有一點像媽媽。「醒了?」阿姨的聲音很甜,聽起來那麼舒服。自己不由自主的點點頭,是的,醒了。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肚子確實已經餓得咕咕叫了,繼續點點頭,自己當時相信,如果對面是那個高大的男人,打死他都不敢點頭的。
阿姨轉身走了,很快又回來,端著一個盤子,裡面是聞聞就讓自己流口水的炸雞塊。看著盤子里焦黃酥脆的炸雞,自己差點兒懷疑是在做夢,這是真的嗎?
「餓了就吃,看著它們能止住流口水嗎?」阿姨的聲音真好聽,從天上來的仙女應該就是她這樣的吧。
小心翼翼拿起一個雞塊,指尖感覺到了讓自己無比舒服的溫熱,一邊偷偷看著漂亮的阿姨,一邊像一個正在偷吃的小孩一樣,飛快的把雞塊放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
舌頭都要化掉了,真好吃啊。酥脆的表皮下噴香的油脂,瞬間激活了早已蠢蠢欲動的饞蟲,自己再也顧不得身在何處,顧不得接下來可能有怎樣的遭遇,吃吧,痛痛快快吃個夠再說。
風捲殘雲一般把整盤的雞塊消滅的乾乾淨淨,隨著飢餓感覺的消失,無邊無際的恐懼彷彿也在慢慢消退,或者說,自己已經漸漸適應了那孤苦伶仃的恐懼。
「吃飽了嗎?」阿姨的笑容還是那麼甜美,讓自己從心裡感覺到親切。
「吃飽了。」終於,怯生生的說出了成為孤身一人之後的第一句話。
「哎喲,原來你會說話呀。」阿姨一邊笑著,一邊摸著自己腦袋上有些紛亂的頭髮,「阿姨還以為你是個小啞巴呢。是不是要是吃不到雞塊,你就一輩子不和阿姨說話了?」
這個阿姨真有趣,自己一下子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可怕,在這個阿姨身邊,自己沒有了那種孤零零的感覺。
「阿姨,這是哪兒啊?我為什麼在這兒?」轉動小腦袋看看四周,這是一間寬敞的大屋子,靠牆是一張大大的床,床上有軟軟的墊子和雪白的被褥,自己正躺在這張床上,鑽在溫暖的被子里。對面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從窗戶看出去,是連綿不斷的山坡。這裡到處都是山,絕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城市。
「這裡是你爸爸的單位,我是你爸爸的同事。孩子,放心吧,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