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對自己開槍
1995年9月7日17：40-17：45
從八號院向東，兜了一個大圈子，挑選一條衚衕衚衕穿過南京路，這一路都是百米衝刺的速度，終於來到九號院北牆下的時候，許正陽覺得自己的肺有些火燒火燎的疼痛。
一場仗打完了，另一場仗就要開始，這場仗更難打，因為自己的命門，就在這個戰場的中心。
會不會還有狙擊手在監視著這裡呢？許正陽拿不準，按理說，自己在八號院那一番折騰，足以讓敵人傾巢而出，監視九號院的狙擊手，應該也會被調動。可是，敵人選擇了無線電靜默，自己沒有十足的把握。
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是有十足把握的，許正陽嘆了口氣，這個道理，自己不是不懂，不過一旦涉及方舒，自己就不可避免的去追求百分之百的穩妥。沒有選擇，只能冒險了。
後退一步，在牆上連蹬兩腳，越上正房房頂，俯身卧倒。簡直就是十分鐘前的翻版。
許正陽知道，此刻的自己，趴在九號院正房的屋頂之上，在狙擊鏡中，就是一個碩大的靶心，沒辦法，只能祈禱自己的計劃有效，祈禱狙擊手的注意力此刻全都集中在八號院。謝天謝地，沒有槍聲響起，沒有狙擊步槍子彈不期而至，這一次賭對了，八號院的外圍沒有敵人。
貼著屋頂小心翼翼的匍匐前進，手中的MP5舉過頭頂，槍支絕不能碰到屋頂，除了雙膝雙肘接觸屋頂之外，盡量不發出一點點多餘的聲音。安全的來到屋檐前，這次可以大著膽子起身了，半蹲在屋頂，看著院落，院落中一片寂靜，和方才的八號院如出一轍。
忽然之間，毫無預兆的，一聲巨響打破了寂靜，是塑膠炸藥爆炸的聲音，敵人已經開始對八號院的房門實施爆破，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只要他們發現正房中空無一人，自己的把戲就會被拆穿，大隊人馬會迅速來到九號院，那時候就沒有脫身的可能了。
動作一定要快，一定要在自己設置的詭雷爆炸之前離開這裡。
爆炸在院落中掀起了不小的波動，兩側廂房有人跑了出來，在院子中央暈頭轉向的亂成一團，接著便紛紛跑到門口，隔著門縫向外看。
許正陽暗暗皺了皺眉，出來的人一共三個，各個身強體壯，手裡還都大大咧咧拎著貝雷塔手槍，可是從握槍的姿勢來看，絕對是新手，看起來像是拎著一塊鐵疙瘩，根本不是隨時準備舉槍射擊，好像隨時準備把槍扔出去砸人一樣。
這三個人不足掛齒，許正陽在心中盤算著，就沖著這份亂鬨哄的勁兒，足以說明這三個人連基本的軍事訓練都沒有接受過，出現在這裡，無非是充個人數而已。不知道這個院子里還有多少人，一定還有高手隱藏在後面，自己絕對不能大意。
「亂什麼？」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從正房傳了出來，「都進來，記住你們的任務，別一有風吹草動就變成沒頭蒼蠅。外面就算翻了天，你們也只管看好了人就行。」三名壯漢顯然對正房裡說話的人頗為忌憚，紛紛離開院門，走入正房。
真正的高手藏在正房裡，外面就算翻了天，你們也只管看好了人。看來，方舒和周小唐也在正房中，她們身邊，現在至少有四名敵人，一對四，還要保證方舒和周小唐的安全，這場仗有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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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膠炸藥的爆炸讓方舒和周小唐的臉色更加蒼白，卻沒有讓師永傑的心因此有一點點波動，那是塑膠炸藥破門的聲音，是手術刀小組進入室內近距離戰場的標準戰術動作，以大哥為首的隊伍已經開始進攻了，那個戰場和自己沒有關係。
真正讓師永傑不安的是來自頭頂的一聲輕微聲響，如果不是師永傑一直豎起耳朵小心留意來自各個方位的動靜，那輕微的聲響絕對會順順利利的從他的耳邊溜走。而此刻，那輕輕的一聲「撲通」，卻像一陣炸雷在耳邊縈繞，有東西落在了屋頂上，難道是老鷹沖著自己來了？
看著木字門那三個愣頭愣腦的壯漢擠在門口看熱鬧，師永傑的氣頓時不打一處來，這三個蠢貨，是不是真的以為危險離這裡很遠，如果剛才屋頂那一聲不是恰好有一隻不知死活的貓經過屋頂，那就是一隻索命的老鷹。要對付老鷹，一定要把力量收縮起來，五根手指握成拳，打出去才有勁。雖然那三個差了點兒，但有總比沒有強。
三個人一窩蜂的闖了進來，拎著手槍眼巴巴看著師永傑，師永傑又是一陣煩躁，真是菜鳥，一點兒默契都沒有，是不是連站位都要自己教？耐著性子發號施令，兩個人分別站在門口兩側，一個人跟著自己，而自己，則必須待在相對安全的位置——方舒和周小唐身邊。
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師永傑終於按捺不住，一把將方舒從沙發上拉了起來，身體躲在方舒後面，手中的貝雷塔自動手槍緊緊頂著方舒的後腦。屋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三名壯漢意識到事情不對，握槍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
「你幹什麼？」周小唐發出一聲驚呼，師永傑身後的壯漢調轉槍口指向周小唐，口中厲聲喝道：「閉嘴。」
「老鷹，你的女人在我手上，乖乖從屋頂跳下來投降，否則我一槍打爆她的腦袋。」師永傑扯著方舒的衣領，讓方舒面朝房門的方向，自己則小心的挪動著，讓身體全部隱藏在方舒身後。
「別自己嚇唬自己了，」方舒臉上閃過一絲慘淡的笑容，「他是不會來的，我的死活，和他無關。」
「閉嘴，你還是乖乖祈禱他真的不會來吧，他要是來了，我第一個打死你。」師永傑惡狠狠的說著。
見到形如吊死鬼的狠角色成了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三名壯漢心中害怕起來，那名跟在師永傑身邊的壯漢近水樓台，有樣學樣，上前一步將周小唐拉了起來，手中的槍口頂上了周小唐的太陽穴。
一陣風從屋門外吹入，伴著微弱的風聲，一條黑影從天而降，隨著經過消音器的MP5槍聲，門口兩名壯漢的腦袋爆出血花，紛飛的血液腦漿中，兩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人影如鬼魅一般闖入屋內，手中槍口一動，又是一聲悶響，站在周小唐身邊，用槍指著周小唐的壯漢翻身倒地。
師永傑的心如墜冰窖，老鷹來了。
方舒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突然了，一眨眼的工夫，三名壯漢就成了屍體，看著許正陽站在門口端著衝鋒槍的樣子，她終於相信，這些人口中提到的九條人命，不是騙自己，是真的。
師永傑覺得自己的嘴裡有些發乾，又一次和老鷹面對面，而且是自己獨自和老鷹面對面，那種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冷靜，一定要冷靜，看來老鷹剛才在對講機里說的全都是假話，自己面前這個女孩，依然是她的軟肋，只要把這個女孩牢牢抓住，自己還有翻盤的機會。
「我來了，放了她們。」聽著從許正陽口中說出的這七個字，方舒覺得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心中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原來他剛才說的，是假的。
師永傑冷笑一聲，「放了她們？放了她們我還有命嗎？」
許正陽心中一陣焦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拖一分鐘，就少一分脫身的機會，但面前這個傢伙太狡猾了，嚴嚴實實躲在方舒身後，自己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他不需要這個吊死鬼一樣的男人像方才周小唐身邊那個壯漢一樣，大大咧咧把身體徹底暴露在自己槍口下，只需要他探出一點兒腦袋，一點兒就行。「那你說，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把她們放了？」
果然，師永傑感覺自己的心放了一大半，老鷹啊老鷹，你果然夠狠，可只要你還有牽挂，就只能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調轉槍口，對著自己開一槍。不過別輕易把自己打死，我們留著你還有用。」
許正陽毫不猶豫，反轉槍身，MP5槍口緊緊抵在左肩窩，一聲悶響，彈頭穿過身體，血霧在後背升騰而起。
「不要……」突然的變故讓方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才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碎了。
「夠爽快，是條漢子。」師永傑感覺自己開心的快要笑出聲來了，原來這個女生，在老鷹心中竟然如此重要，這次自己真是賺到了。「扔下槍，跪在地上，雙手抱著頭。」
MP5扔在地上，雙膝重重跪下，右手舉了起來，放在腦後，左手無力的低垂著，肩窩被彈頭貫通，手臂哪裡還舉得起來？
看著手無寸鐵的老鷹，師永傑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開槍，一槍打碎他的腦袋，只要一槍，這些恩怨就一筆勾銷了。不行，大哥說得清楚，要向他要龍頭，要活的。
「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就算老鷹已經中了一槍，要殺掉自己還是易如反掌。他的右手此刻在自己視線之外，完全可以在頸后藏一支手槍。
傷口的血如泉水一般噴涌，許正陽艱難的挪動著身體，背對著已經泣不成聲的方舒。
背後除了一個不住冒血的傷口，什麼都沒有，師永傑鬆了一口氣，看來老鷹真的是甘心束手，任由自己擺布了。
將方舒推到一邊，右手持槍指著老鷹，左手從腰間摸出一把手銬，緩緩向老鷹逼近，只要給你上了背銬，再把你一腳踹倒在地，看你還怎麼翻身。
手銬的鋼環搭上了老鷹的右手腕，咔噠一聲扣住，接著俯下身子，用另一隻鋼環去夠老鷹低垂的左手腕，只需要一下，就成功了。
一股怪異的力道忽然從手銬上傳來，師永傑只覺得左手一陣劇痛，身子不由自主的順著減輕疼痛的方向反轉，右手腕緊接著吃了一腳，手中的槍脫手飛出。剛在心中說出「不好」這兩個字，老鷹的雙腿便纏上了自己的脖頸，一陣無法抵禦的扭轉之後，師永傑聽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後的聲音——自己的頸骨被折斷的聲音。
幾乎是同一時間，八號院正房門框上的手雷，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