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安局長的打黑計劃
1995年9月7日15：05-15：10
康劍成難以抑制心中的煩躁，集安民風強悍，幫派眾多，這是不爭的事實，但幫派再兇惡混蛋，都會嚴守底線，絕對不能對警察動手，這已經成為黑*道不成文的鐵規，自八十年代嚴打以來無人敢犯。近年來，五大門派為首的黑*道勢力表面上收斂了許多，實則由於木字門、金字門的老大先後轉戰商場政壇，實力影響比從前卻是大了不少，警察的震懾之力越來越被這些人無視。今天，就連這條鐵規都被破了，今後的爭鬥只怕會更加艱難。
從省廳空降到集安已經半年多了，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康劍成這個新官卻與眾不同，並不急於行事，足足觀望了半年多。做一個地級市的公安局局長，絕不能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下車伊始就嗚哩哇啦，越是這樣的山區城市，情況越是複雜，一定要看清形勢，謀定而後動。半年過去，終於將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康劍成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宏偉計劃——掃黑。
回顧自己到集安上任的經過，其實頗具戲劇性，軍隊轉業后自己到省公安廳刑偵處工作，因為是副團級軍官轉業，一去就給了個政秘科科長，康劍成卻不買賬，主動要求到刑偵一線，不給現職待遇都行。當時，省廳刑偵處上下全都認定，這個轉業副團長，將在刑偵一線碰得頭破血流，然後乖乖承認，刑偵工作還是需要轉業素養的，再灰溜溜的回到政秘科。可事情的發展，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這位半路出家的轉業軍人，頗具刑偵天分，半年之內便嶄露頭角，屢破大案，憑著過硬的功績，一步步走上刑偵處副處長的職位。
半年前，省公安廳刑偵處處長退休，康劍成成為呼聲最高的繼任者，就在這個時候，一紙調令，康劍成成了集安市公安局局長，從省廳幹部變成了地方大員。對個突如其來的變動，出乎刑偵處上下的預料，對於其中的緣由，更是眾說紛紜，分析起利弊來，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從職務級別來說，省廳刑偵處處長和市公安局局長職級相同，都是正處級，對於康劍成而言，都屬於職務提升。但比較兩個職務的利弊，卻大有玄機。刑偵處歷來是公安廳第一大處，專辦全省大案要案，這個處的處長不僅在省廳領導眼中，甚至在省委省政府領導眼中都舉足輕重，對於四十齣頭的康劍成來說，一旦成為刑偵處長，只要干幾個漂亮的案子，在領導那兒掙點兒印象分，日後升任省廳副廳長絕無意外。
地級市公安局局長，毋庸置疑，那是地方的實權派，駐紮一方叱吒風雲，一個強硬的公安局長，完全可以成為稱霸一方的鐵腕人物，那種天老大我老二的感覺，是天天在領導眼皮底下被呼來喚去的刑偵處長永遠體會不到的，山高皇帝遠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尤其是在公安局，山太高不止遠離皇帝，還會讓山大王成為真正的土皇帝，可這一切，是以遠離權力中心，犧牲升遷機會為代價的。康劍成這樣的少壯派，被外放到集安這樣一個經濟相對落後的城市，其中真有些放逐的意味。
所以，對這樣的結果，刑偵處乃至省廳的中層都判斷，是因康劍成鋒芒太露，得罪了省廳或者是省委省政府的高層，因此被明升暗降，就此雪藏。但康劍成卻知道，這個出乎所有人——包括自己——意料之外的任命，導火索是一封寫給省公安廳廳長林傑的實名舉報，舉報人是集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陳雲。
康劍成現在還記得半年多以前，突然被省公安廳廳長林傑叫到辦公室時的情形，在進入辦公室之前，他堅定的以為那次見面，只是省公安廳廳長與即將上任的刑偵處處長之間的任前談話。推門進入林傑辦公室，看到廳長林傑臉上意味深長的表情，便意識到這絕不是任前談話。
按照廳長指示落座后，廳長將幾張薄薄的信紙推到自己面前，自己當時心裡一沉，早聽人說過，幹部升遷之前最怕的就是被人舉報，所謂「一封信八分錢，最少讓你噁心半年」。對於即將提拔任用的幹部，一旦遭人舉報，組織部門定會開展調查，調查一日無果，提拔便一日不能成行。官場升遷，機會稍縱即逝，就那麼幾個崗位，有多少眼睛盯著，憑什麼非得留下來等著給你？如果真有人惡意舉報自己，那這次升任刑偵處長的事兒，只怕要擱淺了。
看完了舉報信的內容，自己算是鬆了口氣，先不論這舉報是否屬實，至少，這封信不是沖著自己來的。集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陳雲，這個名字自己並不陌生，都是刑偵系統的，各個地級市的大隊長他都了如指掌，這個陳雲，自己和他有過合作，印象不錯，敢打敢拚卻性格沉穩，這麼個穩重的老刑警，居然實名舉報自己的主官副局長，在N省公安史上，絕對是首次。
舉報信文如其人，沒有半句廢話，從一件拆遷引發的命案入手，直指百川集團董事長靳百川具有作案嫌疑，針對靳百川的調查因集安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子強阻撓被迫擱淺。現在，靳百川又在積極運作，幫助劉子強獲得公安局長職位，此事一旦成功，集安將被劉子強、靳百川兩手遮天，暗無天日。康劍成是聰明人，看完了信就知道，刑偵處長的職位，此次與自己無緣了。
靳百川這個名字，康劍成不是第一次見到，就任刑偵處副處長期間，康劍成一直主管重案大隊和反黑大隊，這兩個大隊是刑偵處的拳頭單位，全省範圍內稍有影響的大案，都在這兩個大隊，而靳百川的名字，在反黑大隊，對應著半人高的檔案卷宗，那是由一封封舉報信引發的秘密調查，如果這些舉報屬實的話，他們面對的無疑是N省歷史上最大的黑*社會性質犯罪集團，但經過一次次查證，所有舉報最終結果卻都是查無實據。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經過這麼久的調查，康劍成已經意識到，這個靳百川，已經成為紮根集安的一棵大樹，省廳的調查對集安這個山城來說，就是雨過地皮濕，根本無法觸及根本，真想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唯有紮根集安，把釘子釘到靳百川心口。看來，這一次，自己要充當那枚釘子了。
靳百川是集安最大的地頭蛇，而自己則是標準的外來戶，這場鬥爭從一開始就實力懸殊，處於劣勢的，絕對是自己這個看似掌握重權的正處級公安局長。
雖說到集安之前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第一波鋪天蓋地的宴請還是讓康劍成震驚了，靳百川居然說動了幾乎市委市政府的各個大員，輪番上陣邀請康劍成赴宴，這是怎樣的一張關係網啊。拒絕一個個邀請的同時，康劍成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此行的使命，對靳百川來說，早已不是秘密，對這張規模空前的關係網來說，也不是秘密。他康劍成要想有所作為，對付的不是一個靳百川，而是一張大網，以他的一己之力，要破網，那是不可能的。
這還不是最痛苦的，畢竟，打來電話邀請的人，都可以被自己寫入名單，打上百川集團的烙印，今後敬而遠之，隨著自己慢慢紮根，等時機成熟了再小心剪除，這都不是問題。最痛苦的問題在自己的戰壕之內，和自己並肩戰鬥的戰友，有多少是值得信任的呢？
集安市公安局，在外人眼中並不平常，因為這裡，是出了名的獨立王國，針插不進水潑不入。這些年來，省廳曾經向這裡派過幹部擔任市局副局長，幾乎無一例外，凡是外來的副局長，全都成了擺設，干幾點混一點兒基層資歷后便忙不迭的逃會省廳，談起在集安的經歷，無不搖頭嘆息，感慨自己太嫩，玩不過那幫土老帽。這次不同了，自己是被派來當局長的，至少從聲勢上，比以往響亮了一個量級。
雖說是局長，康劍成卻不敢有一點點大意，集安市局這樣的單位，表面上就像是一潭平靜的湖水，波瀾不驚。而平靜之下，卻是暗流涌動，一個個小派系，代表著一個個利益集團，一旦觸動了這些派系的根本利益，局長也會碰個頭破血流。畢竟，公安系統是雙重管理，省廳對你是業務指導，人事財務都得聽市裡的，省廳領導對你的支持再多，市裡邊給你使個絆子，就能讓你一個跟頭摔倒，爬都爬不起來。
因此，半年以來，康劍成保持著極度低調，連市局內部開會的時候都是多聽少說，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認定，康局長和以前省廳派來的副局長一樣，只不過是一個過客，集安市公安局，對他而言只是個跳板罷了。
觀察了半年，他找到兩個同盟，真是可悲，集安市公安局這麼多中層幹部，和靳百川毫無瓜葛的居然只有兩個，刑警大隊大隊長陳雲和巡警大隊大隊長杜重陽。不過有總比沒有好，更何況，這兩個中層幹部的分量，加起來比集安市局的半壁江山都重。
九月份開始，康劍成開始策劃醞釀已久的打黑行動，這個計劃始終在自己心中，從外告訴任何人。按照他的工作安排，他將在9月7日這個沒有瑣碎會議的日子裡向陳雲、杜重陽攤牌，宣布自己的打黑計劃，沒想到，設想好的工作，被接二連三的突發*情況打亂了。
不過，這並不是壞事。康劍成看著依然在傾聽李常青講述的陳雲，心中閃過一絲得意，907專案組，絕不只是為了老虎溝的案子而成立的，在集安這個到處深水池塘里，必須把水攪渾，才能讓那些藏在水底的大魚浮出水面。
東榆樹灣響槍，老虎溝響槍，集安一中響槍，水已經足夠混了，他這個老漁民該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