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六十五章 視死忽如歸
1995年9月7日07:45-08:00
登上最後一級台階,眼前是一個掛著辦公室牌子的房門,龍在天站在門口,臉上的焦急已經退了大半。「進去吧,老秋在裡面。」
「龍叔的朋友來了,歡迎歡迎。」爽朗的笑聲從屋內傳出,許正陽壓抑著要跳出胸腔的心臟,走入房間,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屋內的陳設簡單到了極點,一張小小的木板床擺在房門左手,貼著雪白的牆壁,上面鋪著同樣雪白的床單。房門右手是臨街的窗戶,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窗前,正在向窗外看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悸動如電流一般傳遍全身,好熟悉的背影,同樣是熟人,這個人與自己的淵源,絕對比龍在天要深得多。
身影轉了過來,「我這兒條件簡陋,兩位將就著坐……」說了一半的客套話彷彿被卡在了嗓子眼兒里,寒暄式的微笑一下子凍結在臉上。他認出我來了——許正陽差點兒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隨之而來的卻是無奈的沮喪——可是我卻不記得他是誰。
「我來介紹一下,」龍在天背對著洪秋水,完全沒有看到洪秋水臉上生硬的表情,「這位小兄弟是集安一中高三的學生,叫許正陽,這位是,」龍在天一邊說一邊將身子轉向洪秋水,就這麼短短一瞬間,洪秋水臉已經如春風吹拂下的河水一樣,蕩漾出滿滿的笑紋。「洪秋水,」不用龍在天開口,洪秋水主動伸出了手,「幸會幸會。」
兩隻手握到一起的瞬間,許正陽看到了洪秋水眼中一閃而過的光亮,集安一中的高三學生,這個身份,在這位水字門二當家眼中,只怕是個笑話,只不過這個笑話,還沒到戳穿的時候罷了。
房頂那昏黃的小燈在視線中一點點變得清晰,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意識終於漸漸回到郭永的大腦中。試著活動活動手腳,除了麻痹沒有別的不適,狀況還算不錯。這是哪兒,自己為什麼在這兒,大腦一邊擺脫還沒有散盡的混沌,一邊飛快的運轉著,書店收銀員,跟蹤,歌廳,電擊,一個個零碎的片段在腦海中此起彼伏,卻始終無法串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想要努力站起身子,才發覺根本沒有調動全身肌肉的力氣,費了吃奶的勁,終於讓自己坐了起來,後背靠在牆壁上,不住喘著粗氣,看著這間小小的房間。
這還算是個房間嗎?牆上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就連開在牆上的鐵門也顯得厚重無比,彷彿沒有一絲縫隙,如果不是屋頂的排風口向屋內送著清涼的空氣,郭永簡直要認為自己被密封在一個盒子里了。
「醒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嚇了郭永一跳,眼睛四下看著,這才發覺這封閉得像棺材一樣的盒子里,竟然還有兩個人,說話的人坐在牆角的陰影中,看不清面容,另一個人仰面躺在屋子中央,身上穿著集安一中熟悉的校服,竟然是張傑。
郭永手腳並用爬到張傑身邊,急切的拍著張傑的面頰,剛要開口呼喚,牆角的男子便說道:「不用擔心,他沒有受傷,只是還沒有醒。」
郭永一屁股坐在地上,絕望的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那男子苦笑一聲,說道:「不要問我,我和你一樣,都是階下囚,只不過我比你早醒一會兒而已。」
鐵門咣當一聲打開,一道白色的光亮從門外透入,兩名身材高大的壯漢像拖著一條破口袋一樣把一個人拖進屋內扔到地上,那人一動不動,似乎連喘息的聲音都沒有,就像一個死人。
牆角的男子頓時焦急起來,也如同郭永一般要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查看,卻被那兩名壯漢一把抓了起來,架著出了房間。掙扎中,男子的腳下不住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郭永這才發覺,那名男子竟然帶著沉重的腳鐐。
駭異之下,郭永仔細看著地上那個被拖進來的男子,好奇的爬了過去,輕輕捅了捅男子的臉。燈光下,那男子黝黑的皮膚彷彿閃著煤炭一樣油亮的光,同樣黑乎乎的面孔上,凝結著一塊一塊血跡,真的像死了一樣。
郭永只覺得手腳冰涼,哆哆嗦嗦的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將手放在那男子鼻孔下面,似乎有一絲絲涼氣噴在自己的手指上,看起來還活著,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啊?
1995年9月7日08:00-09:00
一次又一次的昏死過去,一次又一次被捏住鼻子生生憋醒,鬍子的大腦已經快要麻木了,手腳全被牢牢捆綁在一個巨大沉重的鐵椅子上,絲毫動彈不得,只能任人宰割。這幫人下手真狠,才幾個小時,就把黑子收拾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真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
眼前的人影不住的晃來晃去,耳邊不斷迴響著一聲接著一聲的喝問,問的是什麼呢?對了,都是在問龍頭的下落,可龍頭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不知道,誰都沒有說過,自己只知道賣了這個東西,大家就可以退休了,可以收手了,能像個普通人一樣過日子了。
這次醒來好像和前幾次不一樣,前幾次動手摺磨自己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每次都凶神惡煞般的拿著燒紅的鐵條向自己的脅下戳,那種劇痛真讓人生不如死。這次換人了,換了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子,男子臉上的同情簡直像真的一樣,連聲音都柔和的分外動聽:「兄弟,何必呢,只要你肯開口說,就不用再受苦了。」
恍恍惚惚中,一陣微微的刺痛從左臂臂彎傳來,失神的眼睛慢慢轉向左臂,一個注射器已經將針頭扎入自己的血管,戴眼鏡的男子正緩緩將注射器裡面的東西向自己的靜脈血管中推送著。
隱隱綽綽的,戴眼鏡的男子身後好像都是人,有一個人自己好像認識,是誰呢?腦子越來越遲鈍,回憶好像慢慢模糊了,那是龍叔的朋友,不錯,就是他,四海影城的老闆,自己就是在四海影城落入低手的,就是這個人出賣了自己。
銀狐坐在審訊室的桌子後面,感到非常滿意。凌朝陽不愧是集團頭號訊問高手,用刑訊摧毀意志,只是最最低級的手段,對於受過特殊訓練的人往往無濟於事。作為號稱亞洲第一的雇傭兵組織,地獄鳥對其成員的反審訊訓練絕不會少,一味用刑是不會有尺寸之功的。因此,對專業審訊而言,用刑只是第一步。
說實話,看到凌朝陽要求手下採用如此大強度的刑訊,銀狐確實有些擔心,這才短短十幾分鐘,就昏迷了三次,不會還沒問出東西,就把命要了吧?但看凌朝陽胸有成竹的樣子,自己做為一個審訊外行,還真不好對集團的專家指手畫腳,畢竟隔行如隔山。
每一次昏迷就意味著一次抗審極限,而昏迷之後恢復清醒的需要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凌朝陽的審訊,銀狐見過不下數百次,按照常規套路,這個時候就要進入第二階段——藥物,此刻,一劑推入靜脈的巴比妥鹽酸鎮靜劑,效果遠遠好於持續數日的嚴刑拷打。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看起來朦朦朧朧,傳來的聲音好像隔著厚厚的棉被,聽起來飄飄渺渺。
「你的身份?」
「地獄鳥爆破手鬍子明。」鬍子的聲音有氣無力,回答似乎根本沒有經過大腦,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而已。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五個。」
被抓兩個,跑了三個,不錯,是五個人,這個小子說的是實話。銀狐暗暗點了點頭,隨即向凌朝陽使了個眼色,測試可以結束了,進入正式訊問。
「東西在哪兒?」既然開始訊問,就不再兜圈子,單刀直入。
鬍子慢慢抬起頭,目光有些渙散,獃獃看著凌朝陽,似乎不明白凌朝陽問的是什麼。
「龍頭在什麼地方?」
鬍子似乎這才明白凌朝陽說的貨物是什麼,嘴微微動了動,彷彿要說,卻聽不到聲音。本就渙散的眼神正在漸漸失去光澤,眼皮也越來越重,正在慢慢閉上。
「靠,不會要完了吧?」銀狐心中一驚,也顧不得內行外行的區別,一下子站起身對凌朝陽喊道:「準備腎上腺素,這小子要完蛋。」
鬍子的癥狀確實像是正在走入鬼門關,凌朝陽也亂了陣腳,匆匆奔向一邊的操作台,飛快在一對藥瓶中尋找著腎上腺素。
「你,」銀狐隨手指了指身邊一個五大門派的混混,「過去繼續問,千萬別讓他睡過去。」
說實話,看著鬍子被折磨的慘不忍睹,何坤心裡並不好受,畢竟是自己的出賣,才導致了龍叔手下的落網。若是眼前這個小兄弟真的命喪當場,他何坤一定會背上沉重的良心債,因此,當銀狐的手指向他的時候,何坤求之不得的應了一聲,飛快跑到鬍子身邊,輕輕拍著鬍子的臉頰,說道:「兄弟,千萬別睡,睡過去就醒不了了。」
鬍子的眼睛艱難的往開睜著,卻只是睜開了一道細細的小縫兒,一張一合的嘴唇間,似乎在吐露著幾個模模糊糊的音節。何坤心中一喜,看來這個小夥子有話要說,連忙將右耳附到鬍子嘴邊,說道:「兄弟,大聲點,哥哥聽著呢。」
耳中,何坤聽到了異常清晰的五個字:「你出賣龍叔。」那一瞬間,何坤呆住了,那一瞬間,何坤並不知道,這是他今生聽到的最後五個字。
原本瀕臨死亡的鬍子目光中忽然有了奪人的光彩,被牢牢固定在鐵椅子上的身子向前拚命一掙,一口白牙狠狠咬住何坤的右側頸動脈,何坤殺豬一般的慘叫在屋內響了起來。
人群頓時如水入油炸開了鍋,四五條漢子最先反應過來,匆忙撲上前去抓住鬍子的腦袋,使勁掰著鬍子的下頜,沒有用,隨著何坤絕望的慘叫,鬍子的嘴越咬越緊。
棍棒雨點般落在鬍子的頭上,血不住的飛濺,終於,一股熱血衝破動脈從趙坤的頸部噴射而出,鬍子鬆開了口,發出一陣長笑。
哥哥們,兄弟我先走一步……
1995年9月7日早9時,地獄鳥最年輕的戰士鬍子明,睜著眼睛,帶著笑容,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