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994年6月26日
月亮隱沒在濃黑的雲層中,漆黑的夜空下山丘的峰巒如同一隻只怪獸,呼嘯著颳起陣陣陰冷的山風。一株株高大的白楊樹在山坡上挺立著,張牙舞爪的搖擺著枝條,漠然俯視著林間的一切。
兩名身強力壯的男子,身著叢林迷彩作戰服,手中平端著81-1突擊步槍,小心翼翼的在山林邊緣探察著。這是一個標準的二人搜索小組,排列出堪稱教科範例的警戒隊形,當先一名中年男子槍口指向前方充當尖兵,一雙警惕的眼睛目光銳利如刀,彷佛可以穿透林中無盡的黑暗。厚厚的陸戰靴底在鬆軟的林間土地上緩緩挪動,悄無聲息。
斷後的一人顯然要年輕的多,塗抹了油彩的臉孔稚氣未脫,若扔掉手中烏黑的突擊步槍,他便是一個身著軍裝的鄰家大男孩而已。但這裡是戰場,子彈不會因為你的年齡而高抬貴手,要保命,只能靠自己。
男孩臉上的肌肉因緊張而緊繃,和中年男子擺出背靠背的隊形,槍口指向身後,緩步後退著隨著中年男子移動,眼睛時刻掃視著身後和兩側。兩人動作默契流暢,不帶絲毫阻滯,已經經過了千百次的訓練,動作完全成為了習慣。
黑夜給搜索帶來巨大的困難,隨著向林地深處推進的越來越遠,移動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年輕人臉上的緊張漸漸褪去,一絲煩躁在面孔上閃爍著,口中輕聲嘟囔道:「早知道就把夜視儀帶來,省得這樣麻煩。」
前面搜索的中年男子立即停下腳步,蹲下身子舉槍戒備,警惕的環視著四周,確認方才的話並沒有引起任何異常,才壓低了聲音,喝道:「你不要命了,這時候說話。」
年輕人微微一愣,雖說在如此寂靜的山林中出聲,就算壓低了聲音也會顯得清晰異常,但搜索了一個多小時都毫無結果,如此謹小慎微是不是有些大驚小怪了,便不以為然的說道:「放心,他已經中毒了,剛才又和老黑他們動手,幾乎耗盡了體力,不用這樣小心的。」
中年男子回頭瞪了年輕人一眼,道:「小子,咱們要找的人可是S組的突擊手,剛才你也看見了,中毒之後一個人對付老黑他們5個,如果不是一心要脫離接觸,老黑他們恐怕連命都沒了。」
看中年男子如臨大敵的樣子,再想想方才那一場惡鬥,年輕人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不敢再多說話。
中年男子緩緩起身,繼續向山林深處搜索著。年輕人不再多言,緊緊跟上。兩個彪悍敏捷的身影逐漸隱沒在林地深處。
他靜靜卧在草叢中,一動不動,身上的作訓服雖然不及叢林迷彩一般易於隱蔽,但是身邊那些被他刻意安插的雜草,早已將他的身體和叢林的地面融為一體。黑暗就是天然的屏障,作為S組的第一突擊手,隱藏已經成為他的本能。
S,silence,沉默,在攻擊之前要保持絕對的沉默,唯有深深的隱藏,才有可能保持沉默。攻擊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此刻自己是在逃命,為了今後的反擊而逃命。
大腦似乎已經停止了轉動,剛才停在自己身邊的那兩個搜索者已經說了,自己中毒了。其實不用說也能體會得到,慢性毒藥,破壞大腦的中樞神經系統,短暫的,絕對不會致命,但是足以讓人失去活動能力。
他們到底是誰,是要除掉自己嗎?可這到底是為什麼?這可是大隊派給自己的培訓任務,怎麼就到了敵人的陷阱里了?可敵人真的是要除掉自己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要用不致命的慢性毒藥?體力在不斷流失,方才的惡鬥已經快要讓自己筋疲力盡,此刻還要強打精神和毒藥抗爭,這的確是一個考驗。不行了,快要撐不住了。
汽車的馬達聲陣陣傳來,十分鐘已經過去四輛車,聽引擎聲音,都是卡車,這裡的地形他不熟悉,但是來的路上他從直升飛機上面看過,山林的邊緣有一條公路,公路,卡車,他的腦中忽然一亮,要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昏暈暫時被驅趕了,大腦本能的計算著自己現在的位置,不遠,離公路不足500米。咬咬牙,起身,無聲的,身子如同水銀一般在叢林間滑動,黑色的作訓服如同融進無盡的夜色,飛向公路的邊緣。
前所未有的疲勞,毒素的侵蝕,體力的透支,身上的傷口,挑戰著年輕的意志,屏住最後一口氣,飛奔,貼近遠處駛來的卡車,身體如同風中落葉一般,飄入卡車的車廂。車廂是空的,這是他暈去之前的最後一個意識。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耳邊是卡車依然的轟鳴,眼睛睜開看見的是頭頂不斷向後飛奔的天空,夠遠了,要離開,起身,躍起,飛出車廂。
頭腦中忽然一陣空白,原本操控自如的身體竟然在瞬間彷佛失去了控制,漂亮的下落軌跡突兀的變成了自由落體,重重落入路邊的草叢,巨大的慣性拖著身體不停的翻滾,撞擊,一下接著一下,當最後一次來自頭部的撞擊傳來之後,身體停下了。
痛,頭痛的幾乎要裂開,為什麼會這樣,這不是意外,是出賣,不光是這次,不僅是自己,還有馬驍,牛強,雷宇,都是出賣,不行,要告訴賀大隊,有人在對刀鋒動手。
賀大隊,一想到賀大隊,一絲暖意漸漸在腦海中瀰漫,疼痛彷彿減輕了,意識卻在逐漸遠離。那是把自己撫養長大的前輩,是上級,更是父兄,腦子裡模糊的閃著賀大隊的聲音:「不要讓人知道你的身份,被俘或者被殺,身上都不能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標誌。在你失去意志之前銷毀這些東西。」
不用等到失去意志,每次行動之前組長都會統一檢查,除去每個成員身上的身份標誌。但是,這次不是行動,是背叛,是伏擊,要自己動手銷毀。
證件在背囊中,背囊在被伏擊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了。武器,武器已經在被伏擊之前上交了。臂章標誌,這是作訓服,沒有臂章標誌。那還有什麼?
意識越來越模糊,還有什麼,還有姓名條碼,沒關係,只有一個姓名,普通人絕對不會追查出自己的來歷,但是如果是伏擊自己的人呢?要撕掉。伸手到胸口,抓住綉著仿宋體姓名的長方形條碼,撕……
如山一般的疲倦和昏暈,漫無邊際的襲來,用最後一絲力氣從心底發出一聲怒吼,「是誰出賣我們」,終於,不可抵禦的,他失去了知覺。
路邊的標誌寫著:「集安,1.5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