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式考古大發現
隔天下午, 御柱塔,七釜戶研究中心。
負責體檢計劃的助理組, 不眠不休工作了好幾天,終於整理完了所有臨檢對象的詳細資料。
鈴木園子完全不明白大白天的她為什麼不能在家睡懶覺, 要被勒令來這裡陪蹲——但這並不妨礙她在打遊戲的間隙里,假公濟私的翻一翻資料, 暗搓搓研究一下這些「天才少年」的身高體重骨密度什麼的。
沒翻兩頁呢,最近負責看管她的老先生推門進來了。
園子頓時端正了坐姿, 若無其事的把文件推回了原地。
老先生睿智的雙眼劃過不甚整潔的頁腳,不止不生氣, 反而很欣慰:鈴木殿下居然會主動關注工作了!
於是他特別慈祥的問說:「國中網球界的合宿訓練馬上就要開始了, 您要去看看嗎?」
園子想了想,可誠懇的表示:之前那次被人無視的太厲害,我有心理陰影了。
「不去行不行?」
——這幫人破事太多,有這個閑工夫, 不如好好上上課,搞起那個調料廠去。
——何況他們家的下一代還沒著落,去逛精子庫看冰櫃, 都比去網球賽看國中生靠譜。
老先生十分平靜的聽她說完, 就很好奇:「既然不感興趣,那您還暗搓搓看人家資料做什麼?」
鈴木園子叫「暗搓搓」這個用詞噎的當場咳嗽了一聲。
這句話說的,彷彿她只想藉助御柱塔的資料渠道走後門相對象, 又不願意擔起人家安排給她的責任。
雖然她確實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
鈴木小姐內心悄咪咪的辯解了一下:她倒不是真的一門心思只想佔便宜, 但是打從一開始,她就覺得御柱塔這些人安排給她的所有工作,都特別浮於表面。
——他們似乎致力於讓她作為代表在各方面前露臉,從(指定圈子的)大眾層面上,把她和御柱塔這個【標籤】死死的綁在一起。
園子的直覺一直暗搓搓的叫喚著,她總覺得順著這幫人的安排走下去,會出現什麼她絕對接受不了的神奇展開。
對象是黃金之王,那肯定是不能撕破臉的,鈴木小姐思索再三,也就只能厚著臉皮,演一出非暴力不合作。
意思就是:合宿那天,她如老人家建議的那樣,確實去了,但計劃是去當個路人,擱基地的犄角旮旯里轉了一圈,看會兒風景就回來了。
兩天後,南川網球訓練基地。
鈴木園子穿著綉滿八目龍角文的短袍,悠閑的漫步在基地後花園的林蔭道上,一邊走,一邊情不自禁的陷入了沉思。
她又思考起了御柱塔這些人對她的奇怪態度。
——你說那幫人到底圖她幹什麼呢,要說合作,以黃金之王號稱國家化身的力量,合不合作意義其實不大,要是需要選人,那夠格富家千金十幾個,就算沒有鈴木家有錢,那人家個人素質基本秒殺她。
國常路大覺到底看上她哪一點呢?
園子越想越覺得黃金之王對她的那份耐心充足的不正常,也不知道最終目的是好是壞,就很愁。
她凄風苦雨的踱出去三百來米,隔著路邊電話亭的玻璃,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模糊就約等於美化濾鏡,還是狹長的玻璃截面給她瘦了個身,乍一見玻璃里這長發少女,居然連傷春悲秋,都很有些文藝美感。
哇撒我好美唉……
就這麼愣愣的花痴了兩分鐘,鈴木園子腦迴路一發散,就想:按照普通電視劇的情節,此情此景,林蔭道的盡頭,應該跑來一個穿白襯衫的帥氣少年了!
結果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是夜斗,瞬間給她嚇清醒了。
就他倆,一個長短褂,一個運動服,面對面蹦躂著抱在一起——請問這是逗比開會嗎?
鈴木園子表情一言難盡的嘆了口氣,許久沒有犯過花痴,業務都不太熟練了,這個想象力太堪憂了,滿世界的帥哥臉,不對,其實夜斗某些時刻看起來也很帥的……
不止突然覺得夜斗帥,鈴木園子順著夜斗的名字回憶了大半天:居然只能回憶起帥氣的部分!
想到這裡她悚然一驚:我是什麼時候瞎的?
園子驚到一半,突然聽到一陣颯颯的聲音,左側不遠處陡然傳來一股殺氣!
她下意識側過身來,當即就要回一個黑虎掏心,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淺色的身影嗖的翻過灌木叢,園子幾乎立身不穩的頓在半空,被那人伸出的右手緊緊抓了個正著!
「你——」
剎那間,時間彷彿靜止。
鈴木園子保持著被人被人單手揪在原地的奇異姿態,看著眼前突然氣喘吁吁出現的男孩,驚疑不定道:
「——大舅子?!」
=====
我們把時間拉回一個小時之前。
合宿訓練,尤其本質上為了篩選超能力少年的【合宿訓練】,能拿到名額的必然都是精英。
集合完全以學校為單位,雖然不久之前才在全國大賽的賽場上打生打死,但這會兒各校的精英們之前,意外的沒什麼□□味,忍足侑士從校車上下來,一邊走,一邊慢騰騰的低頭看著筆記。
寫的密密麻麻可厚一本,然而和網球半點關係都沒有。
你仔細一看,全是剪切的圖片和考古資料。
考古啥?
考古【戰國時期到底有沒有他的公主和他的前世】。
這個工作可以說是非常複雜了,在那個蔽塞的年代,還有很多偏安一方的小勢力,一雞死一雞鳴才是常態,有些一閃而逝的小城,連野史都留不下來。
忍足侑士在浪漫主義情懷的督促下,心甘情願投身考古事業,雖然本身很有趣,但過程確實繁瑣,而且他考察的部分和歷史課本基本沒有重合,除了消耗掉大量的個人時間,甚至沒法給他的歷史課多撈點分數。
跡部景吾面無表情的跟在他背後下來,對著他的膝蓋彎,二話不說就是一腳。
「犯蠢也看看場合,」半點不心虛的施暴者雙手抱臂施捨了他一個眼神:「合宿後期必然有訓練賽,要是你分心影響了冰帝的勝率,後果自負。」
忍足侑士無奈的笑了笑,拿著本子嘆了口氣,嘖嘖有聲的感慨道:「跡部君的心理素質真好呢,」語氣三分真七分假,「明明是在暗戀,居然沒一次影響到比賽狀態。」
跡部景吾腳步一頓,可淡定回他,說:「我從她身上學到的,就是珍惜當下不負自己,能為網球全心全意流汗的日子本來不多了,哪有那麼多閑情逸去致費。」
忍足可不走的「哇」了一聲。
「聽起來好正能量啊,」他一邊說,一邊在資料的末尾寫了串時間,「不過最近的傳聞不是很好聽啊,鈴木家那位園子小姐似乎找到真愛了。」
「你是不是傻?」
跡部不為所動的回了他個白眼:「人原本就該為自己而活,只要遵循本心,怎麼樣都不算錯,只是每個人都有責任,所以必然要學會妥協。」
只是她妥協的太慘烈了……
想到這裡,跡部景吾耳邊幻覺性的出現了一陣嗚咽,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蹲在土坑旁邊為自己送葬的少女。
——當初哭的那麼厲害,她的生活環境必然不如外在看來的一樣輕鬆,人的心理防線就像是彈簧,拉到極限必然會斷。
跡部景吾一直覺得,忍足單方面把他對鈴木園子的感覺定義為【暗戀】,是很膚淺的行為,從這件事傳到他耳朵里的第一天,跡部景吾就超乎尋常的冷靜——
日向岳人在忍足的影響下,一直對他有點誤會,最近時常用「哇撒,跡部你的真愛要和別人真愛了你好可憐啊你要冷靜」的眼神看他
——但比起「為愛發瘋」,他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很擔心」的狀態。
鈴木家繼承人為了真愛鬧得天翻地覆的事情跡部也有所耳聞,比起大家更樂於傳播的【真愛論】,他覺得這種像是瘋了一樣的反常作為,更像是精神世界壓到極致后的觸底反彈。
不是【愛上了不相配的人】,而是【愛上了不相配的人】這件事,給了她發泄壓抑的渠道和勇氣。
這口壓住的氣一旦發完了,留下的只有一片難以收拾的狼藉,而那個時候,依照那位鈴木小姐愛哭的性格,她怕是想哭也沒眼淚了。
這裡頭的心思過於複雜,以忍足那等只能接受文藝愛情電影的腦迴路,怕是理解不了這種似是而非的糾結。
所幸跡部也懶的跟他解釋,一個幻想症(畢竟他天天考古自己前世),有什麼好計較的?
不過忍足的考古行動學術性極強,為了收集稀有資料,居然還借著醫科大學的關係,搭上了不少頗負名望的業界大牛。
跡部閑來無事跟在他後面,也跟著長了不少見識,勉強算是豐富眼界了。
於是他順勢轉移話題:「最近有什麼結果嗎?」
跡部示意性的瞥了瞥他手上的本子
忍足想了想,說:「聯繫上了個私人拍賣會。」
「哪的?」
「前田教授推薦的。」
忍足解釋說:「半個月前,有漁民在內還附近撈出了個溺水的中學生,就是上了新聞的那個高里要,他之前失蹤了很長一段時間……」
「賣人的?」
跡部君抄著網球包反諷他:「參加這種活動你小心點,本大爺不想在社會新聞上看到忍足大少爺的消息。」
忍足翻了個白眼:「撈人是順便的,那小孩似乎是被跨過古董倒賣組織綁架了,才這麼多年都不見人影,這次可能是團體內部出現了衝突,據說整艘船都沉了,這小孩出水附近的海域撈出了許多價值連城的文物。」
「……真的假的?」
「反正年份鑒定沒問題,」忍足侑士拿出本子來翻了翻,「時間五百到一百年不等,而且不存在任何記錄,底子清白的很,買回來就能直接擺出來。」
說罷,從夾層里抽了張照片出來,兩指夾著抵在跡部景吾面前。
跡部結果照片盯了會兒,眉頭稍稍擰出點紋路來,「確定沒問題?」明明是木質的珠寶匣,還是海撈的,但一點海水侵蝕的痕迹都沒有。
忍足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據說本來也沒沉多久……不過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買,主要是沖著『戰國時期』的文化背景去的。」
就他這個身份,只要不故意鬧事,看熱鬧是絕對安全的。
跡部對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勉強信了它是真的——正好他外祖母快要過生日了,這種場合的物價一般都比市價低不少,要是來路真的安全,倒也不失是一個選擇。
「具體什麼時候?」
「三天後吧,景吾也要去嗎?」
「嗯。」
「……你就不擔心我的邀請函是單人的嗎,好理所當然哦大少爺。」
大少爺遙遙望見榊監督抬起的手勢,連回都懶得回他的話,擺手示意忍足快走,他現在有正事要忙。
忍足無可無不可的笑笑,眼見這周圍環境不錯,他一個前世今生沉浸多時的文藝少年,沒由來的生出一股惆悵來,慢慢的就錯開了冰帝的大部隊,夾著他厚厚的本子踏上了林蔭道。
耳畔蟬鳴不絕,眼前陽光正好,忍足侑士一邊走,一邊慢慢的將本子翻到了扉頁。
比起畫的五花八門的內頁,這一面看著乾乾淨淨的,八開的紙面上,只有一副簡單的畫像。
忍足的繪畫功底並不出色,而且覺醒前世記憶這個事本身就不怎麼科學,所以他的【前世記憶】,本身也很模糊。
哪怕窮盡了他的藝術細胞,超常發揮好幾十個百分點,依舊只有一個居高臨下的五分之四側臉。
他自己按照大概的比例,補全了纖細的肩頸和腰身,描繪出了衣服上不甚清晰的紋路,還可以選了套可以調色的彩鉛,點除了那在雙白色背景下映著高光的墨綠色眼睛。
看起來就像是少女漫畫中的某一格。
藏藍色頭髮的少年把畫像平舉在面前,一邊看著,一邊懶洋洋的嘆了口氣:只有這樣模糊的影子,我要到哪裡去找你啊,公主殿下?
完成了例行的每日一嘆,他原準備就此將本子收起來,找路去場館集合,誰知那粗粗的一環視,他眼角平平掃過的角落裡,突然閃過一道慢悠悠人影!
忍足侑士無端的叫這一眼釘在了原地。
他愣了差不多十秒鐘,才陡然找回了呼吸的本能,猛地將本子舉回了眼前——
他看看那道緩慢移動的側影,再舉起本子,又不可置信的去看那道身影:這會兒她已經走遠了,從側後方的角度——瑪德看更像了!
忍足少年的目光死死的追逐著那道背影,下意識抬手撫住了胸口。
先是咚,咚,咚。
然後咚咚咚咚咚。
他原地深呼吸了整整五次,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點不受控制的反應,連五指的尖端都在發抖。
一抹額角,好像還出了點冷汗。
這裡頭果然有問題……
忍足侑士想:他覺醒前世今生的記憶果然是命運的安排,就沖他這不受控制的反應,說不定此時此刻,就有一道前世作為武士的忍足侑士的殘魂,正在靈魂深處影響著他的身體。
但同時,他的精神上又很冷靜。
生理反應有些過激,讓忍足不由的懷疑自己簡直像是在恐懼著什麼!
結果他心裡還沒吐完槽,雙腿就已經不受控制的跑動了起來,耳畔掠過的風聲幾乎掩過了悸動的心跳,他踉蹌著踏過排水溝,橫穿花園,雙手護著頭部撥開枝椏,以一種瀟洒與疼痛(畢竟刮手)並存的姿勢,莽莽撞撞的跨越了障礙。
在日光和那道背影幾乎是同時映入眼帘的一瞬間,迫切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抓住了她隨著行進動作輕輕擺動的手腕。
「我說你啊——」
他的因為嗓子進風只剩下氣音的疑問,無聲無息的消散在了風裡。
倒是那女孩,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扯的直晃,然後,在忍足侑士幾乎是慢了一百倍的視覺世界里:那肩膀上綉著眼熟紋樣的身影,一幀一幀的自後向前轉動著,直到棕色的發尾掃過衣料,貼著她手臂的線條打了個圈,那張略帶茫然的臉龐,正正好映入他的眼帘。
然後硬生生把兩個人都嚇愣在了當場。
忍足侑士看著這張萬分眼熟的臉,感受著心口不受控制的激動,視網膜上,映出了鈴木園子扭出的那個堪稱表情包的驚悚表情,然後驚訝的叫他:
「大舅子!?」
=====
講道理,園子被他嚇的都要懷疑人生了。
——這人不是被洗過腦子了嗎?
——怎麼好像還記得我是誰的樣子?!
本著對於御柱塔業務能力的基本信任,雖然心裡驚疑不定,但是鈴木園子勉強保持住了鎮定。
她稍一思索,當機立斷行了個禮,只當那聲擲地有聲的「大舅子」(這是個內心吐槽專用稱呼)沒有出現過,姿態怡然的招呼說:「是……忍足君嗎?就算有事找我,能請你先鬆開手么?」
她淡定晃了晃胳膊:「疼。」
說的跟真的一樣。
因為堂弟謙也的關係,忍足很早之前就看過鈴木園子的照片,不過那時候,她在忍足家少年人的印象中,約等於強搶民女的地主老財,怎麼看怎麼面目可憎。
這次意外看到真人,忍足侑士猛地鬆開了手,不甚自然的將其背在了身後。
他的指尖在發抖。
此時此刻,面前這個女孩子明明就沒有漂亮到讓人一眼驚艷,但忍足渾身僵硬的根本不受他這個主人控制,這種感覺,無端的讓自己把和恐怖片里將要作死的主角重疊在了一起,打腳後跟直溜溜的冒出了一股涼氣。
但可能是暴走到極限之後反而冷靜了,皮囊里的忍足侑士意外的發現:鈴木小姐的神情並不複雜,雖然有所遮掩,但在他眼裡,幾乎一望見底:
剛才她很驚訝。
不是嚇到的驚訝,忍足想,驚訝里還夾雜了一絲擔憂,她似乎在擔心我發現什麼。
但我能從她這裡發現什麼呢?
甚至於那個下意識想摸一摸袖口的動作——忍足原本還想探索一下,這裡頭到底潛藏著什麼不對勁的東西,結果隨著一陣哨響,遠處突然傳來了向日岳人的嚎叫聲。
「侑士啊啊啊!」
「你到底·跑到·哪兒·去·啦啊——!!!」
聲調此起彼伏,尾音還有迴響。
他那個不靠譜的搭檔甚至懶得出門來找他,動作靈巧的蹲在二樓場館外的露台上,嗷一嗓子下來,喊的大半個園區都能聽見他的名字。
忍足直接被這通找人騷操作整懵逼了。
下一秒,向日岳人下了最後通牒。
「是監督叫集合的!」
他聲嘶力竭的喊說:「跡部說啦!你要是敢讓大家等你一個,他就要安排你去掃廚房了啊啊啊啊——!」
「哈?」
「掃廚房?!」
忍足當時就想直接吼回去,匆忙間再一回頭,周圍只剩一片空白:那位貌似對他態度有異的鈴木小姐,已經急匆匆的消失在了拐角。
空蕩蕩的林蔭道落滿了陽光,忍足少年悵然若失的怔愣在原地,足足十分鐘過去,才懵懵的回過神來。
這會兒,他後知後覺的想起那個「掃廚房」的威脅,嘆著氣走向了場館。
那邊廂,鈴木園子板直著脊背竄進灌木叢的陰影里,四下打量半晌,見沒人追來,特別浮誇的鬆了口氣。
然後她面色嚴肅的摸了摸袖口,從左側的暗袋裡摸出手機,一通直達,打給了七釜戶研究中心。
接電話的就是最近天天忽悠她的那個大爺。
「鈴木殿下有事嗎?」大爺似乎在抽煙。
「有事呢,」鈴木殿下的聲音難得鄭重,「你們的記憶消除裝備……到底靠譜不?」
大爺說當然靠譜啊!
「每年上百起超能力失常案件,需要處理的圍觀群眾數以千計,我們消除了幾萬次記憶,沒有一次失效的。」
鈴木園子的腦海里還停留著忍足一言難盡的眼神,叫他這自信的口氣直堵的胸口發悶——但她的人生信條之一,就是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辦——現在專業人士信誓旦旦的說沒問題。
那就……
那就只能當它沒問題了。
順著這個邏輯一想:既然忍足侑士沒有了那次樓道遇鬼還慘被研究的記憶,怎麼會突然對她反應這麼大呢?
要說他還記得,這個欲言又止的反應也不太對的上啊……
園子蹲在樹叢子里思索了半點,只能將就著得出個自我安慰的結論:當初忍足謙也畢竟是千里迢迢轉學來相親的,說起來可不容易,結果僅僅一面就見光死,這位臨時大舅子說不定只是突然認出自己,一時氣不過,想抽她一頓出出氣!
想著想著,她自己居然有點信了,以至於情不自禁的擔心起了人身安全。
要麼我還是走吧,園子記得冰帝網球部好幾個男孩,雖然個頂個的人高馬大,但都是好孩子。
——當時那事確實是鈴木家不仗義,要是那幾個小孩為了報復她使了點壞,被霉運反噬,再受點不可挽回傷,那就太可憐了!
=====
同一時間,訓練基地二樓集合點。
一眾種子選手們按學校列隊,懶洋洋的等負責人來講個話。
開場前跡部景吾一直站在窗邊,隔三差五就向外看看,不二觀察了他許久,也沒搞明白他在看什麼。
「小景是在等什麼人嗎?」
跡部給了他一個懶洋洋的眼神。
不二君笑的不動如山,踱到近前打趣他:「說起來我都有點意外了,你居然沒有在集合前上台發表個華麗的演講,畢竟上次——」
「上次是本大爺負責活動費用,這次又不是。」大少爺翻了個特別優雅的白眼:「大頭是鈴木家那個女人出的。」
他在念到姓氏的時候,不自覺的含糊掉了具體的音節,所以不二周助幾乎沒聽到任何有用信息,於是愣了愣,相當體貼的轉移了話題。
「原來不是冰帝出頭聯繫的合宿嗎,怪不得行程這麼奇怪,」他若有所思的笑道:「一共只有三周的訓練課程,但前頭的一周居然都是身體檢查?」
恰逢此時,嚎完了忍足的向日岳人蹦躂著加入了戰場。
他可自來熟(不記仇)的搭上了不二的肩膀,抱怨道:「花一周做的檢查?也不知道最後制定出來的訓練計劃是有多神奇……」
類似的笑鬧聲不絕於耳,然而知道失了蹤的忍足侑士,頂著滿頭大汗推開場館的大門——直到各校的監督依照安排開始分發號碼牌,跡部景吾都沒有看到這次的贊助商小姐,有半點露面走過場的意思。
連敷衍都不稀罕敷衍了嗎?
大少爺不咸不淡的嘖了一聲,話音居然還帶了點溫和古怪笑意。
「鈴木園子……還真是活成了一朵奇葩啊。」
=====
三天後,某私人會館地下一層。
這裡將要舉行的,就是忍足打聽到的那個(其實不合法)的私人拍賣會。
跡部和忍足一人戴著一個花里胡哨的黑面具,在引領人員的指導下找到了自己被設計成繭型的包廂。
這個拍賣會是真的很私人,幾乎遇不到除了工作人員外的其他顧客,允許捂臉就不說了,包廂里還提供變聲器來著。
就連拍賣物品,也是知道正式開始前五分鐘,才由白手套正式介紹給賓客。
忍足從那位中介人前田教授手中拿到的照片,只有零星的幾個小件兒,資料也停留在「撈出了沉船」這一程度——甚至於那個叫做【高里要】的線索人物,都是因為幾年前上過社會新聞而被人所熟知。
據說他失蹤那次出現了海嘯,這次出現也伴隨著一次海嘯。
——可惜這位難得的黑麒麟是暴走之下意外打開了蝕,從十二國歸來時,不止用能量衝擊把自己沖失憶了,順帶把暈倒現場(就是雁國王宮,延王小松尚隆的宮殿內)整的一團亂,連帶了一堆延王心愛的御用品,也跟著他穿越了時空。
——然後成了所謂文物販子沉船的遺留物。
然而此時此刻,對此一無所知的拍賣師先是熱情洋溢的向諸位賓客問好,然後猛地拉開了帷幕,向在座諸位展示起來這次會展真正的拍賣品。
「諸君!」
這人的聲音慷慨激昂的很:「我們的藏品,其實遠比大家想象中的豐富多彩,因為我們這一次打撈所收穫的,並不只是一條船!」
話音一落,包廂內傳來一陣陣輕微的騷動聲。
那人擺了擺手,頗具戲劇性的展示說:「我們從這艘船上,找到了一座失落的城池!」
隨著大屏幕上畫面的閃現,一切的原點,被拉回了瀨戶內海附近、一個幾經改建的村莊。
「沉船打撈點和這個村子,兩個地點相距十萬八千里,怎麼可能是一回事?」
「證據呢?」
證據就在那個村子。
這座村子在五百多年前,名為小松城。
小松城在歷史上的存在感不高,屬於一雞死一雞鳴這一現象的犧牲者,幾經戰火之下,沒留下多少痕迹。
但它附近有個被泥石流掩埋的村子,保存可好,難得是村長居然識字,他不止記錄著村子里所有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還有類似於寫日記的習慣。
那本記錄的最後幾頁,記錄著類似於【海神的誕辰將要到了】【我們給海神準備了前所未有美麗的新娘】【尚隆公子的侍從今天來到了村裡】【新娘被公子帶走了,海神會震怒嗎】一類的話語。
村子依附於城市,不是家臣的,沒有資格叫主公,但既然能稱公子,那他們村所依附的那座城池,八成就屬於這個「尚隆」。
原本還有人猜測,這位尚隆公子是偶然路過的——畢竟結合上下文,他似乎頗為風流俠義,還從這裡帶走了一個險些被獻祭給海神的少女。
「但是我們在遺迹里找到了其他的證據!」
小松城毀於戰火,五百年後的現在,只有一個新建的漁村,但村子里偶爾會有村民挖出些戰國時代的器具。
「其中最名貴的,就是這個!」
白手套打了個清脆的響指,隨著一陣輕微的機械聲,舞台中心下陷又升起,原地多了個流光溢彩的玻璃展示櫃,
柜子里精心的擺著一副畫卷,用的是難得的絹布厚紙,原本該是墨痕清晰色彩明艷,但因為保存方式的緣故,剩下的都是模模糊糊的紋路,只有邊角的落款還清晰可見。
但只憑這幾點,便可以看出:這幅畫的制式,是很標準的「女畫像」。
在那個時代,是女方家成親前,專門用來展示給婆家看的「名片」。
而和普通【女畫像】不同的是,這幅畫的落款並不是女子的娘家,而是【尚隆】。
「這些破碎的線索鏈,構成了一個相當動人的故事!」
「那位尚隆公子在治下的村莊里,救了一名險些被沉進大海的少女,兩人因此陷入愛河,后公子屬意娶她為妻,又拗不過執著於形式的長輩,便以夫家代娘家,親手為她畫了這幅畫,交給了自己的父母,定下婚約。」
「而畫上這個女人,」他指著畫上模糊的身影道:「就是他將要迎娶的妻子!」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別說打著買點東西主意來的跡部,就連看熱鬧的忍足都沒把這玩意兒當回事。
——甭管這裡頭的故事有多動人,一者小松城和尚隆公子青史無名,二者東西毀的太嚴重,根本沒什麼收藏價值。
難道花錢就為了買那個小松尚隆的簽名嗎!
跡部正嫌棄這果然是個不靠譜的地下拍賣,那邊廂,白手套胸有成竹的再次打了個響指,隨著清晰的滑輪聲想過,在那份模糊畫卷的旁邊,慢慢出現了另一個大號展示櫃。
「諸君,這,」他雙手打開展示到:「才是我哪怕浪費諸位時間,也要講這樣一個愛情故事的重點所在!」
那是個非常大的屏風,大的只適合擺在制式最高的宮殿里。
「這幅屏風來自於那艘被打撈而起的沉船,雖然目前還沒有找到船體。」
「雖然那個古董倒賣團伙——前提是真的有他們這樣一伙人——他們可能並不知道這件珍寶的來源,只是看在材質和工藝的價值上,珍而重之的保存著它,但到了我們手上,結合這些看似無用的考古資料。」
他指了指旁邊那副畫像,尤其是落款的部分,復又猛地將畫面移到了那大屏風上!
屏風的主體是以某幅畫作為藍本製作的,尺幅大的超乎想象,畫的是窗外轟轟烈烈的落日。
但是近景處,也就是窗檯前,有個佔據了畫面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像。
那是個女人。
一個閑閑的坐在榻上,趴在窗前看落日的女人。
畫幅的視角在人物的斜後方,似乎是看著她做的畫,只畫出了女人五分之一的側臉,卻意外的十分靈動。
女人的髮絲慵懶的散在背後,其上金色的髮飾,分明是拿真金做材質點綴的,束住發尾的金環上,花紋是精細異常的浮雕,而每個米粒大小的鏤空格里,都恰到好處的嵌著相應的寶石。
似乎只要現在的人能將它從屏風上拿下來,便能直接送給某位女士當做頭飾。
「她」的打扮也很簡單,純色的長袍下露出光潔的小腿,每一片布料都繪製了靈動的暗紋,衣擺下半垂著的腳掌,悠閑的垂在石榻一側。
少女的腳上沒有穿鞋,代表皮膚的部分似乎是整片的玉石削薄后鑲嵌的,小腿腳腕到腳掌的線條渾然一體,美觀的十分靈動。
而腳腕的部分,輕輕巧巧的掛著一個金色的腳鐲,將掉不掉的停在半空中,像是勾著華面前的人趕在它落下之前抬手去藉助。
「事實上,」白手套語氣曖昧的介紹道:「那位作者作畫的間隙里,說不定真的額外花費了些『功夫』,去幫『她』重新戴好那根腳鐲~」
語音抑揚頓挫的頗為纏綿,空留無限的遐想空間,簡直是硬生生的逼人去腦補這掉下的桌子是怎麼「戴」回去的!
這才是珍品。
人物完成,構圖優美,兼具欲說還休的故事性和夏日傍晚的該有的清涼和燥熱!
再加上精美到閃人眼睛的裝飾和用料,製造者必然只能是所謂的「貴族階層」,這意味著這物件本身的「血統」,絕對足夠「高貴」!
白手套嘆息著說:「底框的木質接近烏木,本身就是奇珍,而且並不是拼接,而是整木雕刻的,不遜色於專供皇室的珍品(其實本來那也是造來給延王御用的)……」
「而這裡!」
他將攝像機的重點移到了畫面的左下角。
那裡有一行飄逸的落款,輕輕巧巧四個漢字。
小松尚隆。
此時畫面一分為二,那副破爛畫像上的落款和屏風的落款,被框在了同一個畫面里,白手套慷慨激昂的表示:「我們集合各路專家,用遍了各種手段,進行了詳細的比對,可以百分百向諸位保證!」
「這兩幅作品,絕對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說……
小松城是真的存在過的!
那位尚隆公子,真的娶了畫像上的少女,並且一直愛著她,甚至於在婚後,作了這樣一幅畫,然後命令工匠以此為藍本,造了一件價值連城的屏風給她用。
「這樣看來,小松城應該很富足啊,」忍足拿著考古筆記若有所思,「怕是亡於有錢不能打,軍隊特別垃圾哦。」
但這些感嘆都不重要了。
不論小松城的存在有多麼曇花一現,只要證實了它確實存在於那個時期,在加上這麼個愛情故事,在質量如此過硬的前提下,連這個彷彿籠罩著粉紅色光環的「閨房珍藏」的主題,都成了價格一倍又一倍翻番的底氣。
隨著介紹語的告一段落,拍賣師機智的將剩下的時間留給了躍躍欲試的賓客們,巨大的屏幕安靜異常,只一幀一幀的,閃過那面屏風局部放大后的清晰畫面。
近看似乎更加精緻了。
嚇的忍足當時就把本子給扔了!
這個頭髮!
這個墨綠色的瞳孔!
這個五分之一側臉!
——太眼熟了!
不說長相如何,但這個身型和氣質,和那位公主殿下真的是很接近了!
而且公主武士什麼的……
忍足侑士下意識捂住了胸口:原來他以為那是個武士慘死在公主懷裡的故事,原來事實上,是個亡國城主和愛妻生離死別的故事嗎?
媽呀更感動了怎麼回事!
說起來……
忍足少年若有所思的放大了落款部分的漢字:原來我上輩子叫小松尚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