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白日里不間斷有嬪妃過來, 早晨請安, 午後也有隻是過來略坐坐、說說話兒的。雖看了有豫王和長公主在便不多留, 但來來去去,三個人沒怎麼說上話。


  所以陸質在永寧宮待了半下午, 其實到這會兒才得閑, 太后便留了他晚飯。


  長公主家裡對元青郡主格外重視,聽說專門請了宮裡退出去的老嬤嬤在深閨教養著。到今年十四歲, 這才是第二回露面。


  元青未著宮裝,上身是一件櫻色彈墨蝶紋羅紗對襟,下頭的暗花軟緞留仙裙也是櫻色。穿著這一身來見太后,既顯得親熱, 也合春日的活潑,還不會過於跳脫。


  她端坐在太後身邊, 被太后親熱的拉著手,表情謙和, 答話也句句中規中矩,不露錯處。


  之前陸質進去給太后和固倫請過安后, 她一邊口稱見過豫王殿下,一邊要起身行禮,被陸質擺手攔下了:「郡主坐罷, 咱們原是表親,不必如此多禮。」


  太后命人給陸質設座, 道:「這孩子跟你一樣, 骨子裡便有嫡系的血, 懂禮節知分寸,討人喜歡的很。」


  她沖固倫道:「今日一見,我竟捨不得了,快留下給了哀家罷,哀家定不會叫她受了委屈。」


  固倫大笑,道:「難為母后不嫌棄,便替女兒收了這前世的業障去。」


  確實是這樣,太后喜歡元青喜歡的很,一天下來誇了無數次。對著固倫笑眯眯的,誇她養了個好女兒。


  固倫也笑,道:「元英聽了要醋,要來問個明白,緣何外祖母這樣偏愛二丫頭。」


  「她也是極好的。」太后笑道:「前兒哀家好像聽著這麼一耳朵,說大丫頭是有動靜了?到底怎麼樣?」


  固倫貴氣的臉上全是喜色,拿帕子掩了掩嘴道:「四個月了,前面月份小,太醫不敢明說,也才剛確定了幾日。」


  固倫的大女兒嫁的是駙馬姐姐的大兒子,親上加親,小兩口過的合樂,兩家來往也愈發親密。


  當時陸質進去一看見固倫和元青郡主,便知自己來錯了。只怕這只是太后和固倫的意思,連皇帝也暫時被她們兩人瞞了過去。


  他略坐了坐,兩次要走,都被太后輕飄飄蓋了過去。轉而拉著他的手,臉上慈祥滿滿,看著他眼下微青很是心疼:「皇帝在國事上費心,便少不得短了心思在你們身上。大理寺是個詰磨人的地方,上回我已敲打過你宮裡的大嬤嬤,不叫她們懶惰,可你自己也要愛惜著自己的身體些。」


  陸質道:「不算什麼,孫兒也不過為父皇分得指甲蓋大點憂,如此若還要叫苦,那才真叫嬌氣了。」


  聽了這話,太后長嘆一口氣,道:「要是孫輩各個如你們幾個一樣懂事貼心,哀家也不必為皇帝擔心了。」


  陸質沒接這話,固倫臉上倒是覆上一層寒冰,道:「不求他們比得上這質兒,只求生在皇家,別做出些偷雞摸狗吃裡扒外的腌臢事,便是萬幸!」


  陸聲在固倫的慶生宴上被抓了現行,雖丟臉的是他自己,但到底攪了固倫的場子。


  高門貴婦湊做一對,談論起此事來,嘴裡便少不得要把「固倫」兩個字翻來覆去滾幾遍。


  太后也是想起了陸聲,臉色同樣不好。


  當年皇帝漸漸站穩腳跟之後,她便真的只在後宮頤養天年,從不插手前朝的事,連後宮爭分也管的少。


  這些年來,即便對熙佳諸多不滿,但看在她沒有大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有當年宮裡的皇子一個接一個的夭折,實在危機皇室血脈時,太后才出來立梁子。


  只是她一問責,皇帝打頭不是徹查此事,而是對皇后問責。電光火石間奪了文後鳳印,緊接著前朝便來了一場洗牌。待眾人回過神來,已是文後拖著病體產下陸質不多久便去了,文家大受打擊,朝堂和後宮彷彿重歸平靜的局面。


  總之所有人都忘了追尋皇子死因——文後之死已夠償還,誰還敢不知死活重提舊事。


  皇帝雷霆發作,把一樁天怒人怨的事拖成了不必提起的舊事。


  因為這個,太后心裡一直有些愧疚。只是她迴避慣了,不願意在黨派之爭上與皇帝生了嫌隙,那太不值,所以經年倏忽而過,大皇子和陸質便默默無聞的大了。


  此時她拉著陸質的手,心裡卻挺自得。不論是哪個姓的女人生的兒子,最後總歸是他們陸家的血脈,小時候怎麼樣,現在不是好好的在孝敬她和皇帝嗎?

  太后心中百轉千回,開口卻是:「小六做了錯事,怕是你嫂嫂心裡也不舒坦,你得空也該去看看。」


  固倫打心眼裡瞧不上多氏滿身銅臭的樣子,連帶著瞧不上熙佳和陸聲。太子輪不到她來瞧不上,但如若非要固倫品評一二,她只有兩個字:「老實。」


  一個平頭百姓老實是很好的。但皇子不能讓人想起他來便只想到老實二字,太子更不能。


  「女兒曉得。」固倫道:「但是聽聞貴妃娘娘閉門謝客許久,女兒去了,怕也要吃閉門羹。」


  皇帝一直對後宮不甚熱衷,這些年來,雖選秀不停歇,但更多的,只是一種合祖宗法制的做法。因而熙佳可以說是寵冠後宮將近二十幾年,再有心計,也有些飄了。


  這次陸聲被皇帝絲毫不留情面的處罰,熙佳事後去求過皇帝,沒想到皇帝竟一條縫不肯露。熙佳惱了,竟開始稱病,不侍寢了。


  固倫把熙佳不侍寢說成「謝客」,太后又愛又恨道:「真真你這張嘴,是得饒人處追著人跑。」


  固倫低頭擺弄指甲,道:「是皇弟肯慣她,命好。」


  太后沒說話,伺候她的文嬤嬤進來道晚膳已好,問太后現在可要傳飯。


  太后看了一圈,點頭道:「傳吧。」


  元青一直沒說過話,太后慈愛的看她,又對她身後的丫頭道:「帶你家郡主去換身衣服,再來用飯。」


  小丫頭答了,元青便向太后、陸質和固倫告罪,方才跟著丫頭進了裡間。


  太后和固倫還可以倚著軟枕,她卻是實打實的端坐了一天。臉都要笑僵了,身上也無一處不痛。經過嬤嬤准許,元青才轉轉腰活動了下身子,這才鬆快些。


  嬤嬤在兩道屏風外守著,小丫頭伺候元青脫了對襟褂子,讓她洗了把臉。把手巾遞給她時,小丫頭滿眼喜悅,忍不住道:「豫王殿下真是好模樣,和郡主再般配不過。」


  元青面上稍有赧色,嘴角勾了勾,埋頭沒有說話。


  見元青沒有訓她的意思,小丫頭膽子大了些,把剛才站在元青背後看著陸質心裡涌動的念頭一股腦全倒了出來:「奴婢聽說豫王殿下今年二十,比郡主大了六歲。但豫王殿下看著端莊肅穆,人亦穩重,連太後娘娘和公主殿下都全對他讚賞有加,以後郡主嫁進王府,定……」


  「桃兒。」元青道:「沒有的事,莫胡說了。」


  小丫頭伺候她久了,並不害怕,反小聲笑道:「誒……郡主害羞了!」


  接下來,不管小丫頭再說什麼,元青只微紅著臉不答言。母親雖沒明說,但這個表哥確實不大願意成婚。不知是單純的不想大婚,還是看不上她。


  在這一天之前,元青很有自信,對自己的容貌,和自己的家室。她只當自己與陸質的婚事是板上釘釘,表哥一時拖著,或許只是想先在朝堂上做出點成績。


  但今日之後,她有些不確定了。饒她在內院學了再多御人之術,沒有實際經過是非風浪,便到底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母親說,」元青有些不確定地對小丫頭道:「豫王殿下屋裡好像已有人了,我不知道……」


  小丫頭瞪大了眼睛,道:「郡主,您嫁過去是做王妃的。那邊屋裡再多人,也不過是奴才,要對您早請晚問,這個可不必費您的心。」


  元青也知道是這個道理。


  就在前幾日,無論固倫和她父親怎麼說,嫁給誰——不過是一件虛無縹緲的事情。


  元青覺得自己嫁給誰都沒什麼差別,經過了她父親母親的挑選,家室定沒有問題,多的便沒了。


  可今日見過陸質,她卻突然對此事有了憧憬,止不住要去幻想十里紅妝的那天。


  她動了春心。心裡的念想有了一個實質的歸處,不是四皇子,不是豫王,成了陸質。


  很快,元青便換好了衣服,小丫頭正跪在地上為她整理裙擺。


  此時面對陸質的緊張感慢慢退了些,元青心中堅定漸起,眼裡全是勢在必得。


  晚膳擺的很豐盛,陸質在外間等著三個女人換完衣服后出來,太后坐首位,安嬤嬤在一旁伺候用飯。


  幾個人的重點似乎都不在飯上,太后和固倫不時說些瑣事,這一次元青也會偶爾開口說幾句話,惹來太后更多讚賞。


  陸質心裡想著紫容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不知不覺間,已連續挾了好幾次白玉豆腐,固倫笑道:「元青,快給你表哥挾一筷子肉罷。這可憐的孩子許是怕把你外祖母吃窮,只敢一味地挾豆腐吃。」


  太后和文嬤嬤在笑,元青也拿手帕掩面輕笑,當真起身用公筷給陸質挾了塊燉牛腩。


  陸質趕緊起身,神色認真地道了聲謝,又道多有得罪。


  固倫把話題轉到陸質身上,太后便道:「質兒今年都二十了,哀家還只把他當做小孩子呢。」


  固倫道:「長的就是快,元青不也是這樣?好像昨日還在奶娘懷裡要我抱,今日變成大姑娘了。」


  陸質道:「我們是一日日大了,姑媽卻還是年輕時的模樣,細想想,竟沒變過似得。」


  一句話把固倫說笑了,陸質便再著力恭維太后一番。


  一頓飯吃到了尾聲,天色見暗,就算有長輩在,陸質和元青同處一屋確實不好。陸質很快便就勢告辭。


  這一天晃過去,還是沒說成什麼話。總感覺陸質一直笑嘻嘻的,不多言似得,可這會兒才覺得那話一起頭,便總有意無意地被他帶跑。


  心裡倒也只是有這麼個影兒,固倫沒多想,便去太后叫人收拾出來的偏殿里歇下了。


  晚間元青歇的早,小丫頭收拾好火盆,輕手輕腳過去摸她被子里涼不涼,卻聽到悶在枕頭裡的哭聲。


  丫頭嚇了一跳,忙低聲問元青:「郡主,主子,可是身上不舒服?哪裡難受,奴婢即刻回了長公主殿下去。」


  元青搖頭,眼淚一個勁兒的掉,丫頭只當她吃壞了肚子還是怎麼著,追問不休。


  過了好一會兒,元青才咬著被角邊哭便道:「開頭我夾給他一塊牛腩,他便沒再動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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