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八)
簡路被言菡拉著走, 不時還偷偷看華梓易一眼,顯而易見, 魂兒都不在這裡了。
「別心軟啊, 」言菡在她耳邊絮叨著, 「咱們倆可說好了, 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對你的,他要是再花言巧語利用你來對付爸,或者立馬原形畢露去花天酒地, 那就肯定對你一直沒安好心。」
「姐, 他剛才說一開始不知道我的身份, 」簡路小聲嘟囔著, 「那就更不會是騙我的了。」
「他說不知道你就信啦?」言菡不信, 「他要是真心喜歡你, 就不可能會回安普頓結婚,再看看, 咱們不著急, 讓他著急上火才好。」
簡路不說話了。
其實她有點心疼了。
剛才就看了華梓易兩眼, 華梓易的臉色不好。
她聽了那個錄音以後也很生氣, 對那個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她並沒有什麼感情, 可是,這樣威脅一個長輩總是不對的, 錄音里的華梓易的確太壞了, 就像一個大奸臣。
可她不相信華梓易從一開始就是騙她的, 這麼多日子的朝夕相處, 那疼到骨子裡的呵護和寵溺,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可當時言菡淚水漣漣的,急得連話都快說不清楚了,兩個人爭來爭去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只好打了一個賭。
賭真相被揭穿之後,華梓易會不會原形畢露。
簡寧甫避開,簡路和言菡被寧則然保護起來,如果華梓易只是利用簡路,那接下來一定會有各種更加卑鄙的手段,也會撕開在簡路面前溫情脈脈的面紗。
這些日子她住在寧則然的別墅里,一直偷偷想著華梓易,剛才見到華梓易的時候,她都快忍不住要哭了。
華梓易不會信以為真,以為她真的不想理他了,一氣之下真的跑回安普頓再也不回來了吧?
簡路的情緒直白簡單,言菡一眼就看出來了。
可是不行,簡路能心軟,她不能心軟,那是簡路的終身幸福,如果不能確定華梓易的真心,她怎麼能讓簡路羊入虎口?這樣一個人物,和寧則然不相伯仲,她稍稍松一鬆手,只怕簡路就會被叼走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她索性拉著簡路,遠遠地避開了華梓易這邊,這邊剛好有一幫子認識的好友,有當紅小鮮肉夏瑾生,有她未來的小叔子兼好友寧霽然,還有好朋友余歡,大家看到簡路都很熱情地圍了上來。
「小菡,這就是你妹妹啊,妹妹你好,我是你寧哥哥。」
「妹妹好漂亮,我是你夏哥哥,我們倆站在一起是最萌身高差。」
「去去,不要臉說的就是你。」
……
幾個男人打鬧說笑著,簡路的注意力被引了過去,沒一會兒嘴角就露出了笑容。
言菡總算稍稍放心了一些,悄悄往華梓易那邊又瞧了兩眼,見他依然呆在原地氣定神閑地喝著酒,心裡不免又有些忿然:碰到一點困難就不追過來了,一看就是沒誠心的,還騙人說不知道小路的身世,也就是小路會信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言菡的暗中觀察,華梓易居然往大門走去,顯然是打算離場了。
言菡氣得不打一處來。
雖然她不喜歡華梓易,卻也不希望華梓易就只是玩弄玩弄簡路,她的妹妹這麼好,應該被每一個人都捧在手心細細呵護。
更何況,簡路還那麼全心全意地信任著華梓易。
簡路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湊了過來,四下看了看,小聲問:「他人呢?跟過來了嗎?」
「沒有,」言菡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地道,「好像已經走了。」
「噢……」簡路有點失望,「這就走了啊……」
言菡硬起心腸:「我都和你說了,他真的是個特別可怕的人,掌控了爸好多年,騙你跟吃大白菜一樣容易,你別再惦記他了。」
「噢……」簡路沒精打采地應著。
「哎呦,這不是小路嗎?」有個誇張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說怎麼我出門的時候聽見喜鵲喳喳叫,原來是在告訴我,今天要碰到小路了。」
大冬天的還能聽見喜鵲叫,那可真是稀了奇了。
這浮誇的語氣簡直不用做第二人想,簡路回頭一看,果然是弗蘭克。她詫異地問:「咦,你不是去建築工地當小——」
弗蘭克差點撲了上去,幸好,還沒碰到簡路,理智回到腦海,硬生生地止住了手,急急地在嘴邊朝她「噓」了一聲。
要知道這可是名流薈萃的商界盛會,怎麼能這樣當面揭他的短呢?
「弗蘭克你去建築工地了?這可太神奇了!」一旁的夏瑾生驚愕地問。他也是從國外回來的,也不知道在哪場聚會中認識了弗蘭克,一來二去就成了酒肉朋友,今天剛好約著一起來玩。
「哪有的事,我那是去體驗生活了,」弗蘭克乾笑了一聲,「最近表現還特別優異,有望得到升遷。」
簡路有點不敢置信,這位紈絝少爺居然還能在工地表現優異。
不過,照以往的經驗來講,她碰到弗蘭克就沒好事。她也不想多說,只是敷衍地應了一句:「真的啊?恭喜你了。」
弗蘭克自來熟地混入他們這群人里說笑了起來,到底是混跡過花叢的高手,弗蘭克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變了幾個小魔術,說了幾個笑話,又聊了一會兒N國的異國風光,把在場的幾位女士都逗得哈哈大笑,一下子熟了起來。
沒一會兒,他見沒人留意他了,便湊到了言菡身旁,壓低聲音十分嚴肅:「小嫂子,剛才我碰到我哥了。」
簡路沒出聲,悶頭絞著手。
有戲。
弗蘭克心裡一熱,面上卻很沉痛:「他這兩天身體特別不好,一直撐著找你,幾天幾夜都沒睡覺了。」
簡路心裡「咯噔」了一下,無措地抬起眼來。
「你知道我哥為什麼會來北都嗎?」弗蘭克指了指自己的身體,「他這裡有病,受不得氣,特意來這裡養身體的,你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了,特別蒼白,有一種病你知道嗎?天生血就……怎麼著來著?叫啥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看我這腦子。」
「白血病?」簡路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糟糕,編得好像太重了。
弗蘭克硬著頭皮解釋:「不是這個,哎我忘了啥病,反正差不離,反正不能受氣,所以你看我哥成天跟那世外高人似的,也就只有你能氣得到他。」
簡路心亂如麻,偷偷朝著言菡看了一眼。
「我哥讓我告訴你,他在洗手間正對過去的那個露台等你,晚上外面能有零下十幾度吧,讓我哥多穿件衣服也不肯,也不知道——」
簡路再也忍不住了,轉頭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正在說話的言菡愣了一下:「小路,你去哪裡?」
「她去洗手間。」弗蘭克機靈地道,「放心,我陪著她。」
言菡哪裡放心,交代了兩句跟了過來。
這過了十多年才找回來的妹妹,她這些日子恨不得一步都不離開,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這個妹妹,把她捧在手心疼著。
洗手間在大廳外,這五星級酒店的設施豪華得堪比迷宮,通向洗手間的走廊長長的,還有懸空的牆壁遮擋。
負責言菡和簡路的安保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弗蘭克大叫了起來:「哎呦,我的腳扭了一下!」
正要跟進去的言菡被引得回頭看了他一眼。
女廁里一下子湧出來七八個人,把言菡和簡路的身影隔了開來。
就這麼一瞬間的功夫,簡路不見了。
「小路!」言菡驚呼了一聲,急得臉都白了,剛要跑出去找人,手臂被人拉住了,正是寧則然。
「則然,小路不見了,」她急急地道,「快讓人去找找!」
寧則然輕咳了一聲道:「不用找了,全天下人有事了,你妹妹也安全得很,有人為她都快著了魔了。」
「華梓易?」言菡恍然明白了過來,憂心忡忡地道,「則然,你也相信他了嗎?可我怎麼覺得還是不放心啊,你說他在安普頓會不會有紅顏知己?會不會他打算哄我妹妹然後再拋棄她報復我爸?會不會……啊……你幹什麼……」
身體被橫抱了起來,寧則然一邊大步朝著電梯走去一邊在她耳邊啞聲道:「小菡,你好好想一想,這幾天你滿腦子都是你妹妹,拿正眼看過我沒有?」
「快放我下來,開年會呢……」言菡的臉紅了,掙扎了起來。
「我們回房間開,開到明天早上都沒問題。」
……
簡路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周擎拽著,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對面的露台。
露台是半敞開的,這邊是走廊,另一邊則是酒店的庭院,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露台的欄杆上,手裡有一點火星在閃爍。
輕淺的月光灑下,華梓易略顯蒼白的臉出現在簡路眼前。
眼底一熱,簡路疾走了幾步,猛然停住了。
華梓易把煙掐滅在了雕花欄杆上,定定地看著她,啞聲道:「小路,過來。」
簡路沒動,她拚命忍著眼淚,不知怎麼,來之前她覺得一秒都不能忍了,想要馬上見到華梓易,可是,一旦人就在面前了,她的心裡卻惶惑了起來。
這還是那個疼她寵她把她捧在掌心愛她的男人嗎?
這將近十天的猜疑和分離,會不會把這個男人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華梓易?
華梓易的喉嚨逸出一連串的音節,卻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他大步走了上來,脫下了身上的大衣披在簡路的身上。
一陣暖意襲來,簡路這才發現,剛才跑出來太匆忙了,忘了穿上禦寒的披肩了。
整個人連著外套被緊緊抱住了,華梓易貪戀地摩挲著她的臉頰,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
那熟悉的氣息縈繞在身側,所有的惶惑不安一下子好像消失了。
簡路用力地回抱著他,哽咽著道:「華梓易,你怎麼了?我是生你的氣了,你太壞了,對我姐姐還有……她爸爸都這麼壞,可我沒不相信你,你對我這麼好,怎麼可能會是騙我的呢?」
懸在空中這麼多天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
就知道他的小棗兒不可能被別人蒙蔽,也不可能真的不理他。
弗蘭克這傢伙,雖然每天嘴上不把門,這次總算也派上了用場,過兩天把他從建築工地調回來吧。
噙住了那朝思暮想的紅唇,華梓易盡情揮灑著這些日子的思念,這肌膚相觸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他恨不得就這樣地老天荒。
不知道過了多久,華梓易終於鬆開了簡路的唇,看著那懵懂氤氳的眼神,心裡一陣發熱。
不過,事情得先說清楚,誰知道會冒出什麼突然的變故來。
「沒告訴你的身世,是我的錯,」他低聲解釋,「太突然了,我知道的時候也非常意外。還記得那天我把你關在門外嗎?我就在那一天得到了確認的消息。」
簡路記起來了,心裡一陣歡喜一陣難過。
歡喜的是,華梓易果然沒騙她,可難過的是,她居然才知道那天華梓易不正常的真相,她真是太笨了。
她悶聲道:「我知道,你很討厭你繼父,是不是也連帶著討厭我了?」
華梓易噎了一下,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可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曾經的猶豫,要不然一定要亂想鑽牛角尖了。「小傻瓜,怎麼可能?我只是在想怎麼處理這個意外,本來想著瞞著你的,結果讓寧則然鑽了空子。」
「真的嗎……」簡路高興了起來,像只小奶貓一樣在他胸口蹭了蹭。
心火燎原。
這麼多日子的思念一發不可收拾。
可不行,還得要教育一番。
「為什麼這麼狠心不接我電話?見了面也對我沒好臉色?以後能這樣嗎?」華梓易捧著她的臉,神情嚴肅。
「哎呀呀……」簡路想起了什麼,輕呼了一聲。
華梓易嚴肅的神情漏了氣,緊張地問:「怎麼了?」
「那是因為我和我姐打了個賭,賭你不是騙我的,還有兩天呢,」剛才急急地跑出來,簡路把這事都忘了,著急地問,「怎麼辦?我偷偷見你會不會算我輸啊?輸了我就得聽她的話不理你了,贏了她就相信你,你再忍兩天好不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
華梓易將她橫抱了起來,今天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管不了了,以前他就是太篤定自信了,以為一切盡在掌控,要是再這樣時不時地橫出一杠子,他的心臟都要受不了了。
「乖,別理你那個姐姐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行……我姐會生氣的……」簡路掙扎著。
華梓易假意悶哼了一聲。
「你怎麼了?」簡路想起弗蘭克的話,不敢動了。
華梓易一臉的虛弱:「你不在,我頭疼、心疼、渾身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