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雀(五)

  您的訂閱比例不足50%, 新章節暫時被饕餮吃掉了, 一小時后恢復  現在那照片恐怕已經被抬進「已故名人堂」供人悼念去了。


  這事不能細想, 細想他就胃疼。


  總之, 作為名人堂的一員, 他的人生花樣豐富也極其繁忙。雖然頂著「院長」這個頭銜,坐擁一間隨便他怎麼布置的寬大辦公室, 但他實際在梅茲大學校內的時間並不多。


  一般只有學校或者學院有重要事宜,他才會在學校呆上幾天處理各種事情, 順便擠出一點時間用來氣跑學生。


  氣跑某位學生。


  不在學校的時候, 他也不是都在南盧的律所, 更少在自己的房子里。


  就這事曾經還鬧過一個笑話——


  六年前德卡馬全面大改革的時候, 所有人的身份檔案都需要二次登記確認。當然, 這種檔案不需要像古早時候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往資料庫里填寫, 基本都是根據諸如資產卡的使用情況等等自動分析生成的,只需要本人看一眼確認簽個字就行。


  檔案裡面有一項,叫經常居住地。系統會根據你在某個區域停留的時間長短和頻率自動篩選出來。


  燕綏之去檔案署確認的時候, 「經常居住地」這一欄就嘩嘩嘩篩得飛起,最終蹦出來五個字——


  長途飛梭機。


  管檔案的小姑娘當時就笑得掉下了椅子。


  再優雅的表情都蓋不住「空中飛人」燕教授綠汪汪的臉。


  然而, 再綠也綠不過此時此刻。


  燕綏之摘了耳扣在手裡捏玩著,又默默看了眼公寓發來的那條信息。


  明天租期截止, 就意味著今天肯定得搬,當然他全副家當一個大衣口袋就裝完了根本不用搬。重點是還得找好新落腳的地方……


  一共就5022西, 刨去餐費交通費, 能住哪兒?


  「沒找好新地方?」安娜猜測著問道。


  她坐在對面, 經過處理的全息屏單面且有曲度,別人看不見內容。當然,她也沒有窺人信息的癖好,只是看燕綏之再沒動過午飯,便關心了一句。


  「嗯?」燕綏之抬頭,曬然道:「正在找。」


  「乾脆回學校住?」洛克提議道,「咱們宿舍離南十字這邊近,實習季還有補助。」


  補助是法學院的特產,每年實習季的時候,法學院會特地撥一些錢分發給老老實實參加實習的學生,美其名曰「實習生獎學金」,小名補助,外號比較長,叫——知道你們實習拿不到錢窮得要死所以發點錢救你們一命。


  其實也不算多,每天30西,按月發,覆蓋完交通費還能勉強剩一點。


  「蚊子肉也是肉。」洛克誇了補助金一句。


  燕綏之心說:多謝提醒,蚊子肉我也吃不上。


  他一個假冒偽劣的學生,在律所裝裝樣子還行,去學校那不是坐等著露馬腳么,他很怕自己走慣了路直接去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再說了,學校有爆炸案卷宗嗎?

  沒有。


  到了下午,偌大的辦公室依然是燕綏之一人獨享。


  顧晏顯然沒有出門跟人交代一句去向的習慣,所以燕綏之也不知道他究竟忙什麼去了,今天還回不回辦公室,就算不回他也不會驚訝,畢竟他自己以前過的也是這種日子。


  摺疊過的卷宗只有薄薄幾片,看著沒那麼礙眼。燕綏之並沒有急著去整理,而是先在這些卷宗里搜索了一下「爆炸案」。


  光腦叮叮兩聲響,跟爆炸相關的文檔資料就被篩選了出來。


  一張一張自己疊在了燕綏之眼前。


  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他媽的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而且顯然不止一個案子,甚至五十個都不止。


  燕綏之抱著胳膊重重靠上了椅背,簡直要氣笑了——南十字律所這五年別的不幹,專挑各種爆炸案接的嗎??

  「阮?」燕綏之正頭疼的時候,洛克又敲開門,探頭探腦看了進來,活像個做賊的。


  「你不如往臉上套個襪子再來吧。」燕大教授心情不怎麼樣的時候,就開始微笑著損人了。


  被損的那位嘿嘿笑了兩聲,進了門,「你真有意思。」


  燕綏之:……沒你有意思。


  「顧律師還沒回來?」洛克輕手輕腳進了屋。他不知道那倆女生為什麼一心想調進這個辦公室,反正他一看到顧律師那種靜態圖片似的冰凍臉就慫,還沒認識就先怕起來了。


  「他回來了你敢進門?」燕綏之一針見血。


  「不敢。他看著比我那老師還不好親近。」洛克撇嘴。


  他那位老師叫霍布斯,銀髮鷹眼,瘦削又嚴肅,是個很有精英氣質的老律師。但從甩冷臉這方面講,活像顧晏他爸爸。


  「你卷宗整理得怎麼樣了?我幹了件蠢事。」洛克道。


  「什麼?」


  「我一個手抖把那張表拖進了永久粉碎欄里。」


  「哪個表?」燕綏之沒反應過來。


  「啊?你還沒看嗎?」洛克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方形,「就這麼一張表格,列明了卷宗要按什麼順序整理,先什麼文件后什麼文件那個。」


  「哦,那個清單?」燕綏之道,坐直了身體挑著手指給他翻找,「我還沒看。粉碎了也沒事,讓那位律師再給你發一份。」


  洛克乾笑一聲:「我老師?不不不,害怕。」


  「……」


  「而且他出去了。」洛克補充了一句,為了顯示自己沒那麼慫,「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他說去見當事人,但是沒有帶上我。」


  燕綏之安慰道,「這沒什麼,他好歹還告訴你出門原因。」


  我那位走前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而且第一天一般是不會帶實習生出去的。」燕教授淡淡道,「對實習生來說是突然多了個整天找事的頭兒,對大律師來說是突然多了個專門添亂的尾巴,雙方都需要冷靜一下。」


  洛克:「……」竟然很有道理。


  「找到了。」燕綏之將那份按順序寫著「案卷封面、案卷目錄、委託合同」等一溜材料名的清單搜了出來。


  「對對就這個。」


  「行了你回去吧,我直接傳一份去你光腦。」燕綏之道。


  洛克千恩萬謝,搞得燕綏之差點兒懷疑自己不是給他傳了一份文件,而是給他轉了一百萬西。


  南十字律所雖然每個律師辦公室都相互獨立,但是因為有共同的人事和事務官,所以也有一套專門的內部人員聯絡系統。燕綏之在列表裡找到洛克,把清單傳了過去。


  他正要收起界面,餘光瞥到了列表裡顧晏的名字,旁邊的狀態顯示的是可聯通。


  燕大教授看了兩秒,突然有了個想法。


  他挑了挑眉,戳開顧晏的界面,發過去一句話——
-

  顧律師,辦公室晚上能留人么?

  八輩子沒受過缺錢的苦,燕大教授是這麼打算的,既然租房到期了,合(便宜)適(有品位)的新住處還沒物色好,那不如這兩天先在辦公室湊合一下。


  反正他以前忙起來也沒少在辦公室過夜,可謂經驗豐富。


  然而那話發出去半天沒動靜。


  燕綏之盯著屏幕安撫了一下自己的脾氣,耐著性子又發過去一遍——
-

  顧律師?

  過了能有一分鐘吧,消息提示終於響了起來。


  燕綏之撩起眼皮一看,顧晏一個字也沒說,直接了當發過來一張隨手截圖。


  什麼玩意兒這是?


  燕綏之點開一看,發現那圖是從實習生手冊上截下來的,裡面是手冊上的一句話:「稱呼禮儀,實習生應當稱指導律師為「老師」,以」


  就這麼一句話還來了個腰斬沒截全,可見對方有多敷衍,大概就是隨手一拉就發了過來。


  燕大教授微笑著看著對話屏幕,心說:老師????

  這位同學你大概是狗膽包天。


  這麼亂的輩分他是真的張不開嘴。


  不過他下得了手。


  燕綏之從鼻腔里哼笑了一聲,戳著全息屏給狗膽包天的顧晏去了第三句話。
-

  行吧,顧老師,我晚上留辦公室。


  這回沒過片刻,顧晏惜字如金地回了兩個字。
-

  理由

  「為了避免露宿街頭」這麼荒謬的事情怎麼能讓自己的學生知道,儘管這位學生沒有一點兒該有的學生樣子,但燕綏之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挽救一下顏面。於是他鬼扯了一句:-

  加班,整理卷宗


  顧晏久久沒有回話,大概被他這種奮鬥的精神震到了。


  又一分鐘后,顧晏的回話來了。
-

  回住處去加。


  我……


  燕大教授氣得靠回了椅背上。


  去你的吧我要有住處我他媽用得著加班??


  他覺得自己生平最大錯事就是教過顧晏這麼個倒霉玩意兒,都畢業多少年了,還能精準地給他添堵。


  好在這種氣悶沒能持續多久,傍晚的時候,被燕綏之一巴掌關了的對話界面突然炸了屍。


  裡面是顧晏新發來的一句話:
-

  6點鐘,來紐瑟港。
-

  幹什麼


  燕綏之懶懶地回了一句。
-

  出差-

  ?


  燕綏之在心裡回道:是啊,沒錯。


  但是嘴上已經開始胡說八道了,這人說起瞎話來連編的時間都省了,幾乎張口就來:「我好像並沒有說過這是我第一次接觸這種事吧?」


  顧晏看向他。


  燕綏之開始扯:「我父親也是一位律師,跟著他接觸的事情太多了。有幾次他在書房跟人通話沒帶耳扣,被我不小心聽見了,比這激烈十倍的都聽過。第一次聽見的時候還小,嚇了一跳。後來再聽,也就那麼回事了。」


  燕大教授深諳說鬼話的精髓,不能說得太過具體,只有明知自己在騙人的人,才會為了說服對方相信而長篇大論,有意去描述一些使人信服的細節。


  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心虛。


  真正閑聊的時候說起什麼事,除非正在興頭上,不然都是隨口解釋兩句就算提過了。因為說的是真話,所以根本不會去擔心對方信不信。


  他說完,餘光瞥了眼顧晏的臉。


  沒大看清,但反正沒有用什麼「探究的穿透性的目光」盯著他,腳下步子也沒停,似乎他剛才也就是隨口一問,聽解釋也是隨耳一聽。


  「哭了沒?」說完片刻后,顧晏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燕綏之:「???」


  「我說,你還小的時候聽見那些嚇哭了沒?」顧晏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


  燕綏之:「……」


  這位同學,你轉頭看著我說,你說誰哭了?


  不過顯然,顧大律師只是再次跨越時光嘲了「小時候的他」一句而已,並沒有認真等他回答的意思。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顧晏已經領先他兩步了。


  不過也正是剛才那一問,讓隨意慣了的燕綏之意識到,自己可能太不知道遮掩了,這樣肆無忌憚下去,遲早要完。其實別的他都不擔心,唯獨忍受不了丟人。


  尤其在自己學生面前丟人。


  酒城的治安法院離看守所非常近,步行不過十分鐘。


  治安法院本就是最初級的法院,裡面每天都在處理各種瑣碎的雜亂的程序和案子,並不像許多人想象中的莊嚴肅靜,有時候甚至出乎意料的鬧,比如申請保釋的地方。


  燕綏之不是第一次來,但他每一次來都想感慨一句,酒城的公檢法工作人員真是辛苦了,到了八百輩子的血霉才被安排在這裡。


  廳里三五成群地聚集著許多人,亂糟糟的,全息模擬紙頁到處都是。


  「我彷彿進了家禽養殖場……」燕綏之乾笑一聲,乾脆好整以暇地倚在了門邊,一副非常老實的模樣,「我這次安守實習生該有的本分,不搶顧老師的位置了,去吧。」


  顧晏:「……」


  他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血霉才分配到這個實習生。


  顧晏站在兩步之外,兩手插在羊呢大衣口袋裡,腰背挺直,半垂著眼皮看著倚在門邊的某位,沉默片刻后不咸不淡地說:「我不得不提醒你,遞交保釋申請這種事,恰巧是實習生該乾的。」


  他說著,沖大門裡一抬下巴,「去守你該守的本分。」


  燕綏之在心裡把這位蹬鼻子上臉的學生一頓打,面上卻笑了一下,耐著性子直起身,轉頭進了門。


  驟然放大的嘈雜聲兜頭砸了他一臉。


  他側身讓過伏在各處簽名的人,走到高台邊。


  站在台後的是一位穿正裝的年輕小姐,一般而言這種事也都是剛進法院的年輕人干。她看了燕綏之一眼,便條件反射地敲了一下面前的光腦虛擬鍵,「申請保釋?」


  「是的,冷湖看守所,約書亞·達勒,被指控了入室搶劫。」


  那位小姐跟著他所說的信息,敲了幾下虛擬鍵,又確認了一句,「達勒……14歲?」


  「對。」


  「領一下申請單。」


  她說完,光腦噗地吐出了一張頁面,頁面上的表格清楚地顯示著約書亞·達勒的個人信息,下面是統一的申請用語。


  就聯盟現今同行的規定而言,保釋本身是不用申請的,而是由審核官主動確認某位嫌疑犯該不該適用保釋。只有當審核官認為不該適用的時候,才需要律師來主動申請,然後由法院根據申請順序安排當天或者第二天聽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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