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雀(三)

  喬是個行動派, 也是一個冒險派。


  只要風險沒有大到不能接受的程度,他總是拍板就干。


  不得不說,燕綏之的建議戳中了他的心思。關於趙擇木加害曼森小少爺這件事, 他自始至終都抱著疑問,早就想去問個明白了。


  他即刻聯繫好私人飛梭機,馬不停蹄出發去了德卡馬的港口。


  星空藍色的車身消失在路軌盡頭, 林原在落地窗邊看了好幾眼。他並非剛認識這位少爺, 但依然被震得目瞪口呆:「這就走啦?」


  顧晏對此倒是司空見慣:「有什麼問題?」


  「不是, 他都不用準備點兒什麼的嗎?」林原說。


  「比如?」


  「呃……」


  林醫生比了半天, 還真沒想到什麼必須要準備的東西, 放棄似的說:「比如帶個採訪話筒什麼的。」


  燕綏之笑起來。


  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小傻子」這種「昵稱」, 看在顧晏的份上臨時扭轉了一下, 玩笑說:「小少爺這性格挺不錯, 有時候顧慮太多準備太多,反倒辦不成。畢竟這世上有條神秘法規,叫做總有些小麻煩讓你關鍵時刻出不了門。」


  顧晏聞言, 意味不明地轉頭看他。


  燕大教授一時未能領會他的深意:「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顧晏說,「只是突然有點擔心喬。」


  燕綏之:「嗯?」


  林醫生聞言也很不解:「怎麼了?」


  顧晏淡淡對他解釋了一句:「我這位燕老師有個絕技, 學名一語成讖, 俗稱烏鴉嘴,至今沒有敗績。」


  唯物主義林醫生突然一臉擔憂。


  燕綏之:「……」


  顧大律師也是個行動派,居然一本正經地調出智能機屏幕, 給喬發了一條信息:-

  安全離港說一聲。


  飛馳在路上的喬小少爺對於命運之神的詛咒一無所知。


  顧晏發出去一條, 又編輯起第二條, 剛輸入「燕」這個字,就被某教授抓了個正著。


  燕綏之伸手一劃,越俎代庖把他的信息界面給關了,沒好氣地威脅說:「誹謗犯法,誹謗師長罪加一等,輕則斷腿,重則槍斃。」


  顧晏隨他亂撥智能機屏幕,平靜反駁:「哪個封建昏君定的法律?」


  「我。」


  林醫生眼看著他們再聊下去就雙雙進法場了,忍不住抱緊了跟自己相依為命的寶貝儀器。


  好在沒過多久,他的研究小組成員陸續到了。


  「行了,現在我也是有學生的人了。」林原對燕綏之眨了眨眼,開了個玩笑說:「數量上略佔優勢。」


  能進春藤研究中心頭部隊伍的年輕人,各個都極為優秀,但絲毫不見半點兒傲慢。


  他們都是一進研究中心就跟著林原的人,既是助理也是學生,多年下來知根知底,算是林原最能放心信任的一群。


  林原簡單給他們解釋了一下目前基因片段分析的進展。


  當然,略過了燕綏之身份、曼森兄弟搞事之類種種,以免把這些研究員也牽扯進來。


  「明白了組長,分工吧。」


  研究員把無菌手套調整好,玩笑似的沖林原立正敬禮。


  另一個姑娘笑嘻嘻地說:「我們連洗漱用品都帶上了,已經準備好要住在實驗室了。」


  「我出門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帶上室內帳篷和壓縮床墊。」


  「你來野炊啊?原地卧倒比什麼都方便。」


  「我只帶了一瓶遮眼圈的膏。」


  「說得好像你還要見人一樣。」


  「你不是人?」


  ……


  他們嘰嘰喳喳,玩笑不停,實驗室一下子變得輕鬆熱鬧起來,好像加班加點不眠不休這種事情,於他們而言並沒有什麼可痛苦的。


  林原乾脆利落地給他們安排好事情,井井有條。


  這些年輕人非常配合,明白了分工便各就各位,一句都沒有多問。


  或者說不僅僅是配合,而是不在意。


  他們對那些陰謀詭計、背景故事根本不在意。彷彿只要知道自己手裡在做的事情能夠救人一命,他們就有足夠的動力和理由廢寢忘食。


  這或許也是一種醫者的特質。


  燕綏之和顧晏沒多打擾,告辭離開。


  林原送他們到走廊,「又去當事人那裡?病房開放會見的時間已經到了吧?」


  顧晏:「喬出門的時候,我聯繫過病房。剛才接到反饋,那位當事人今早突發病理反應,恐怕接不了任何會見,我去確認一下。」


  林原點了點頭,「我聽說,原本今天要把他轉去感染治療中心的,但他本人極其不願意,所以還留在春藤這裡。這邊的效果確實沒有治療中心那邊明顯,有點反覆的反應也正常。」


  如果不是他們清楚地知道感染治療中心的背景,說不定真會極力建議賀拉斯·季轉去那邊。


  不過賀拉斯·季明確表達過,如果感染治療中心第一批治療者能夠順利出院,並且沒有出現任何併發癥狀,他可以試著勉強接受那種針對感染的新葯。


  但他同時也表達過,他雖然檢測結果呈現陽性,但並沒有任何明顯的感染癥狀,不到瀕死都不會去冒那個險。


  警署那邊拿他沒辦法,畢竟法院沒宣判之前,他只有嫌疑沒有罪,不能完全無視他的意願和要求。


  ……


  住院區很冷清,整棟樓的會見時間剛開放,但因為太早的緣故,來的人不多。


  相較於其他樓層空蕩蕩的走廊,賀拉斯·季所在的那層尤為突兀。


  燕綏之和顧晏出電梯的時候,幾個穿著白褂子的身影剛從病房裡出來,有醫生有護士。


  小護士們都走遠去巡視別的病房了,醫生剛好跟兩人撞了個照面。


  「早。」醫生打了個招呼。


  他剛值完夜班,一臉疲憊。但還是調出檢查單給顧晏和燕綏之看了一眼。


  上面顯示賀拉斯·季清早5點就開始發燒嘔吐,手臂和背部起了一片疹子,但很快又消下去了。


  「反反覆復好幾次,折騰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吧。」醫生看了眼牆上的時鐘。


  「什麼導致的?」顧晏問。


  「初步判定還是感染的併發症吧。」醫生說,「剛才給他查了一遍,除了感染,沒有發現別的有可能引起併發症的原因。但是……」


  「但是什麼?」見醫生語帶猶豫,顧晏又問。


  「他這併發症跟一般感染還不太一樣。」醫生揉了揉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說:「我把檢查結果做了標記,過會兒來接班的醫生還會再給他做幾次檢查,以免有遺漏。」


  「那賀拉斯·季現在?」


  「剛吃了葯,嘔吐止住了,燒正在退。比預期好得快,但我還是不建議這時候會見。」醫生回答說,「他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守門的警員有兩個正背靠著牆打瞌睡,另外兩個眼睛瞪得溜圓。


  病房門依然大敞著,除了律師會見,其他時候從來不關。這其實是賀拉斯·季自己的要求,好像一旦關上門,就會有人不懷好意對他做些什麼似的。


  賀拉斯·季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裹著病房的薄被,窩在窗邊的簡易沙發上。


  併發症耗盡了他的精神,他看上去心情非常糟糕,氣色也很差。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還在細微地顫抖。


  「我發現你們真會挑時間。」他說著,又抓起水杯,把幾顆葯塞進嘴裡灌了下去。


  「醫生說你剛吃過葯。」顧晏順手拿起那個藥瓶看了一眼,「止吐劑?」


  賀拉斯·季又把薄被裹上,打了個哈欠:「是吃過了,但沒規定不能多吃點吧?」


  燕綏之:「你當吃飯?」


  賀拉斯·季沒理他,從顧晏手裡抓回藥瓶,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我喜歡吃?我他媽又想吐了,翻江倒海的滋味好受?」


  他這話應該不假,因為他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片冷汗。


  皺著眉把薄被裹緊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他又難以忍受地抓起水杯灌了幾口。


  一玻璃杯的水被他一口氣喝空了,但那股翻江倒海的噁心感依然沒能壓下去。


  燕綏之皺眉看著他越發嚴重的反應,直接替他按了呼叫鈴。


  沒過片刻,醫護人員又匆匆涌了進來。


  值班的醫生一邊進來一邊把白大褂的扣子繫上,「再晚兩分鐘,我都已經回家了。怎麼了這是?」


  短短片刻,賀拉斯·季已經顧不上張口說話了。


  「又想吐了。」燕綏之沖醫生說,「我們進來的時候,他就在發抖。」


  醫生指揮著幾個小護士給他上檢測貼片和細針,又連上了營養劑。


  燕綏之和顧晏退回到門外,看著裡面忙忙碌碌。


  好一會兒,醫生拿著單子出來說:「奇了怪了,剛才數據都穩定了,怎麼又燒起來了……再這樣下去,還是最好轉去感染治療中心吧。」


  醫生無意的一句話,卻讓燕綏之腦中閃過了一種想法。


  他們走到走廊無人的角落,借著綠植的遮擋,燕綏之對顧晏道:「賀拉斯·季剛說過他沒有感染併發症,不到迫不得已堅決不轉院嘗試新葯,這就出現了併發症,是不是太巧了點?」


  「結論顯而易見,有人動了手腳。」顧晏說,「但會是誰?」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的護士站傳來一陣嘈雜聲。幾個巡房結束的護士姑娘回到了護士站,摘下口罩透著氣聊天。


  其中一個姑娘背對著他們這邊,沖同事擺了擺手,又脫下外套,一副要下班回家的模樣。


  她進電梯的時候,終於轉過了身。燕綏之和顧晏得以越過綠植,看到了她的模樣。


  兩人隨即便是一愣。


  電梯里的年輕護士他們不算熟悉,但也並非完全不認識。


  他們第一次來病房會見賀拉斯·季的時候,這位護士姑娘就在病房裡,當時拿著針尖被極不配合的賀拉斯·季遛得到處跑,泫然欲泣。還是燕綏之替她把針扎在了賀拉斯·季身上。


  但讓他們愣住的不是這一點。


  當初在酒城,他們跟勞拉一起去感染治療中心探查的時候,曾經在研究中心見過一個妝容精緻幹練的小姐。


  勞拉說那個小姐碰巧是在運輸飛梭上負責看管那些不知名藥劑的人。


  當時燕綏之和顧晏只覺得那位小姐有些面熟,怎麼也記不起在哪見過。


  現在他們終於清楚了……


  那位小姐跟電梯里的這位護士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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