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測(三)

  「……不會吧?」隔壁座位的朋友被嚇到了, 「你,你在開玩笑?是在開玩笑吧?」


  正常人下意識的反應都是如此,只會覺得默文·白一定是在開玩笑, 誰會好好的突然收到死亡威脅呢?


  默文·白慢慢喝完一整杯水,又重新接了一些, 才笑了一下說:「欸, 年輕人你怎麼這麼好騙?這種話你都信?」


  「哦哦哦——」那人拍了拍胸口,又沒好氣道:「我就說嘛,怎麼可能!但是你剛才的臉色真的不太好看, 我就以為……你真沒事?」


  這位好心的朋友還有點兒不放心, 猶猶豫豫又問了一句:「真碰到什麼麻煩還是別憋著, 可以挑方便的說說聊聊。咱們這麼巧坐一排,也算難兄難弟了, 被你剛才這麼一嚇, 我突然覺得解僱也不是什麼大事了,管他娘的。」


  「謝謝。」默文·白說:「確實是玩笑, 只是收到了一些……舊照而已。」


  他說著,把屏幕翻轉了一下, 在那位朋友面前晃了晃。


  屏幕上確實顯示著一些照片。


  默文·白沒有往下滑動手指,所以只能看清最上面的一張。


  一張裡面格外熱鬧, 三隻微胖的小狗崽睜著濕漉漉的眼睛, 頭拱頭地擠在一塊兒。乾淨軟和的窩邊是一扇落地窗, 一隻長毛貓把自己平鋪在那裡曬太陽。


  「這什麼?」那位朋友問, 「你養的寵物么?」


  默文·白收回屏幕, 低頭看了一會兒,點頭說:「嗯,現在沒了。」


  「啊……」


  那人一臉抱歉,一副想安慰又不知從何安慰起的模樣,只好拍了拍默文·白的肩膀,「是生病走的還是?」


  這人說話有些直來直去,卻並不招人討厭。


  默文·白:「沒有,不是生病。養了好些年,被我送人了。」


  那人鬆了口氣,又好奇說:「看著都挺可愛的,為什麼送人?」


  默文·白沉默了一會兒,簡略解釋:「因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我兒……」


  他說著卡了一下殼,又繼續道:「我兒子當時還因為這事絕了兩天食。」


  「你還有兒子啊?」那人下意識問了一句。


  默文·白:「是啊,不過現在也沒了。」


  「……」


  那人覺得自己今天問的話有毒。


  「哦,別多想。」默文·白補充了一句,「長大了不回家了而已。」


  「……」


  那人依然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又拍了拍默文·白的肩膀,「大了嘛,有自己的想法了。我家那小鬼才13歲,就已經指東往西天天擰著勁了。」


  默文·白哼笑了一聲。


  ……


  這麼閑聊幾句,那人已然忘了「威脅郵件」之類的事情,也忘了默文·白不好看的臉色,只記得自己碰到了一個挺聊得來的乘客。


  沒多久,飛梭機在德卡馬的港口接駁停靠。


  在太空中堵了多天的乘客紛紛湧出閘口。


  默文·白沒有跟著人流去往行車中心,而是在港口一家咖啡廳里坐下了。


  他找了靠窗的角落,在正午有些晃眼的陽光下,重新打開了那封郵件。


  在那張貓狗的照片之下,其實還有一些照片,裡面有著各種各樣的動物,跟寵物貓狗不同的是,它們都養在特製的實驗室里。


  在二十多年前,默文·白還沒辭去工作時,他每天都會在這些特製的實驗室間往來很多次。


  在藥物研究方面,養一些實驗用的生物很正常,他們早就見慣了。


  但有那麼幾年,他所在的醫院研究中心突然變得很「焦躁」,研究進度瘋了似的往前趕,原本不緊不慢的過程被強行拉快,以至於從一條線變成了多線并行。


  就像有人拿著鞭子在整個研究團隊屁股後面抽。


  從那時候起,默文·白就越來越困惑,有時候他甚至弄不明白整個團隊究竟在研究些什麼。因為不同的線上研究員,只能接觸其中一部分,看不到整體。


  而因為多線并行的關係,實驗室的忙碌程度陡然翻了好幾倍。


  以往,只有在實驗的關鍵階段,他們才會挑一些專門飼養的實驗動物來檢測成果。那兩年不一樣,特製實驗室里所有生物都處於「非正常狀態」。


  於是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在滿是「瘋子」的實驗室中穿梭來回。


  有時候上一秒還趴著的動物會突然撲向玻璃罩,用頭或者身體狠狠撞擊玻璃。撞重了會突然從口鼻中濺出血來,糊了一大片,然後停止呼吸,慢慢變得冰冷僵硬。


  一天兩天,一次兩次還好,如果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沒有喘息的餘地,這就會變成一種長久而深重的精神折磨。


  默文·白覺得自己都開始不正常了,脾氣變差,抑鬱焦躁,這跟他的本性幾乎截然相反。


  到後來,哪怕回到家裡,他都時不時會出現幻聽,好像那些尖叫和狂吠還縈繞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時間長了,他便開始排斥所有動物,對家裡的寵物也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因為討厭,而是他擔心自己哪天會誤傷它們。


  ……


  二十多年過去,曾經的專業內容他都快忘乾淨了。但再看見這些照片時,他卻好像又聞到了哪個實驗室特有的味道……


  他有一顆萬事不在意的大心臟,能觸動到他的事情不多。


  發郵件的人還真是會抓人軟肋。


  先把他拉回到二十年前,再乘虛而入。


  在這些照片之後,是一些文件截圖,截圖的重點在簽名頁,頁面上的筆跡默文·白再熟悉不過。


  因為那都是他自己的簽名。


  這些文件內容沒有一併截出來,他一時間也回憶不出自己簽過哪些文件。


  但郵件正文「委婉」地表示,如果默文·白堅持要將一些不必要的事情透露出去,他只會得到兩種結果——


  一個並不體面的葬禮。


  或者,一併站上被告席。


  「自己把自己陷進監獄,再可笑不過了,不是么?相信默文·白先生足夠聰明,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選擇。」


  默文·白的目光掃過郵件最後一句話,抱著胳膊靠上了椅背。


  ……


  春藤醫院林原研究室的高端分析儀靜靜工作了一整夜。


  林原並沒有聽燕綏之和顧晏的話,回去休息,而是在研究室的椅子上湊合著斷斷續續睡了一夜。


  凌晨4點剛出頭,分析儀突然滴滴響了兩聲。


  聲音並不大,但對常年睡不好覺的醫生來說,依然很有存在感。


  椅子上的人癱了幾秒,詐屍一般翻身坐起來。


  林原隨手抓了抓雞窩亂髮,眯著眼睛湊近分析儀屏幕。


  從燕綏之的基因中截取的片段在分析儀里發展出了一條線,這是一個模擬預測的結果,測的是這個基因片段一直研究發展下去會變成什麼樣。


  這當中的某一條,可能就是曼森兄弟所做研究的發展路線。


  林原一一看完每個階段的具體數據,又讓分析儀根據數據建了基因片段模型,然後順手在整個春藤醫院的患者基因庫里做了匹配。


  五分鐘后,匹配界面蹦出了一條信息。


  看到那條信息的時候,慣來斯斯文文的林原醫生差點兒張□□了粗。


  他二話不說在智能機里翻到了燕綏之的號。


  通訊都撥出去了,他才猛地反應過來這是凌晨4點。他聽說那兩位律師見了當事人後又跑了一趟警署,還去了德卡馬的一個現場,這會兒也許沒休息多久。


  剛睡就被弄醒,絕對不是什麼好體驗。


  林原按捺住心情,正打算收回通訊請求,忍到白天。沒想到通訊剛響兩聲就被接通了。


  顧晏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透著睡意未消的微啞:「喂,林醫生?」


  林原:「……」


  他重新調出屏幕看了眼,通訊備註上是燕綏之沒錯。


  林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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