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牡丹亭

  他分明看到,晚安的唇比起出門的時候鮮艷欲滴了不少,絕不是來時的模樣。


  就在剛才那一會兒里……她見到了誰?


  戲台上已經咿咿呀呀地開唱了,許爍看她認真聽戲的側臉,幾次想問,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一齣戲是《牡丹亭》,慕晚安只消往台上一看,就知道了飾演杜麗娘的,應該就是那位季家的季雲華。


  倒不是從別的地方看出來,只是這位杜麗娘比起一側搭戲的柳夢梅,無論是身段還是戲腔,都好了不止一個度。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綉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台上的人甫一開口,慕晚安就能夠聽出那股子韻味,她看著身姿柔軟、作女子裝扮的季雲華,依稀能夠從那濃妝背後看到他精緻又清遠的眉眼。


  「你覺得怎麼樣?」


  見她聽得入神,許爍勉強抑制住心裡的想法,淡淡地笑著:

  「季雲華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在崑曲上的造詣卻十分深厚,偶爾大劇院能夠請得動他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座無虛席。」


  「他很值得。」


  面上浮起了一絲欣賞,慕晚安一雙眼眸定定地看著戲檯子,似乎沒有注意到身旁熱切地看著自己的許爍:

  「有些人,只要這麼遠遠看過去,你就會知道,這是個光風霽月的人。」


  聽到她如此不加掩飾地稱讚季雲華,許爍眼眸暗了暗,他只覺得心中晦澀難言,但還是強撐著笑容:

  「有機會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引見一下,不過他脾氣傲得很,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物。」


  「這些事以後再談,現在專心聽戲吧。」


  他這麼百般獻殷勤,慕晚安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她現在腦子裡一片混沌,不想去回應他。


  台上的男扮女裝的杜麗娘,隨隨便便一個眼神,都是風情萬種,倒是讓慕晚安這個真正的女人自愧弗如。


  一場戲唱完了,台下的觀眾都仍在戲曲講述的故事裡,久久不能回神。


  耳畔似乎還在響著戲文里的念詞兒: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慕晚安神情有些恍惚,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自己身側的衣料,神情也越發冷了。


  「怎麼了晚安?」


  同樣剛剛從戲曲里回過神的許爍看向了她,見她神情蕭索,帶著關切地問道:

  「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我沒事……」


  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失態了,慕晚安連忙搖頭,她勉強笑著道:

  「只是覺得有些傷感,這戲曲的故事,看似圓滿,總是覺得卻更加令人傷心。」


  「不過是個戲曲,聽聽就好了。」


  戲聽完了,照例是有穿著裙子的女侍者端著茶盞進來,慕晚安正要接過,卻被許爍抬手阻止了:


  「你要是喝了這杯茶,那你就要離開了。」


  還有這個規矩?

  慕晚安鬆開了手,那個女侍者微微一笑,見他們沒有離開的意思,便退下去了。


  「也是,奉茶送客,這暢春園是這麼有雅趣的一個地方,是我沒想到。」


  處處都是規矩,慕晚安收回了手,她抿著唇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安排。


  「從前是聽完了戲,就可以自行選擇離不離開。但是今天是季雲華隱退,應該還能見到他卸妝之後的樣子。」


  他遙遙地指了指那個地方,慕晚安跟著他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檯子後面就著一盆冷水洗去妝容的人。


  完全卸完妝之後,那人用毛巾把臉上的水擦乾,神情冷淡地離開了眾人的視野。


  驚鴻一瞥,不外乎如是。


  她只看到了他匆忙露出來的側臉,但是只這一眼,就足夠讓人驚艷了。


  「從前沒有發現過,A市裡還有這樣一座園子,這樣一個人。」


  不禁有些感慨,慕晚安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隔壁不遠處的包廂里傳來了小孩子的聲音:

  「那個姐姐真漂亮!我還想再聽她唱一次,媽媽,你再讓她給我唱一遍!」


  是平平。


  細細碎碎的安寧被他無理的聲音打破了,慕晚安心中覺得悶悶不樂,這樣的場合,他們一家三口,唯獨沒有帶上小斯,讓她的心都忍不住揪了起來。


  「服務員,再來一曲。我兒子還想聽。」


  這麼一條走廊,他們一家的對話,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服務員應該是輕言細語地解釋了什麼,惹得陳欣雪大怒:

  「什麼你家主人,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消費,輪得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把你們這裡能管事的人給我叫出來!」


  聽到這番話,慕晚安忍不住皺緊了眉頭,陳欣雪這是怎麼了?如此衝動易怒,跟兩人剛見面時那副勝券在握、極度冷靜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無非是找存在感,彰顯她宋夫人的威風罷了。」


  見她深蹙著眉、眼帶疑惑的模樣,許爍低聲解釋道:


  「她未必不知道你在這裡,這般囂張,只是為了在你面前顯擺而已。」


  聽到許爍的話,慕晚安也覺得合情合理,她冷漠一笑:

  「只有她把這個宋夫人的名頭放在心上,自己在意,便也覺得人人都覬覦。」


  那,你是真不在意嗎?

  看著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許爍只覺心中晦澀難言,最終還是沒問出來,從前她諸多心事都寫在臉上,不像現在,他竟全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因為無人能勸得下來、宋秉爵似乎也沒有插手要管這件事的意思,一時間,整座小樓里都聽得到陳欣雪得意又輕蔑的聲音:

  「以前的時候,戲子不過就是個下九流的行當,現在竟然也是一口一個大師地稱呼,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說話真是難聽。


  皺了皺鼻子,慕晚安雖然想阻止她,但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地位都尷尬到了極點,跟陳欣雪說話,只會招致羞辱。


  「職業本無高低,卑賤只在人心。」


  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道清朗的男聲自她身側發出,慕晚安驚訝地看向許爍,用眼神詢問他這是何意。


  陳欣雪大約也沒想到會有人阻斷自己的話,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不客氣地回道:


  「各家自掃門前雪,我說我的,輪得到讓人插嘴嗎?」


  「這裡是季家,陳小姐撒野也別跑錯了地方,這裡可不是宋家。」


  遞給慕晚安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許爍繼續不慌不忙地道:

  「世人皆知,季家乃是有了百年歷史的崑曲世家,比起陳家這種短時間內依靠宋家發跡的暴發戶,家學淵源都要深厚。」


  他這話說得一點情面也沒留,有人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嘲笑聲,陳欣雪被羞辱得臉紅,越發沉不住氣,循著聲源走了過來。


  見到是許爍和慕晚安之後,她嗤笑一聲: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先生之前的情人,還有——靠吃軟飯上位的許先生啊。你們兩個,一個靠男人,一個靠女人,簡直是絕配。」


  「你!」


  她說話這樣侮辱人,慕晚安實在聽不下去,正欲站起身來同她好好理論一番,卻被許爍牽住了手,他平靜的眼裡有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晚安,坐下。」


  儘管再不情願,但是這裡畢竟是季家,慕晚安拿捏不好這個度,便只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氣,坐下了。


  「陳小姐雖然說話尖酸刻薄,但是我靠王家才走到今天,這是事實。」


  嘴角含著笑意,許爍的眼底卻是一片冰冷,讓他整個人都帶上了疏離感:

  「同樣,陳家是個暴發戶,全靠著賣女兒上位,這也是事實。現如今……你又靠賣兒子上位,手段真是如出一轍。」


  被他的話氣得怒極反笑,陳欣雪猶如高傲的孔雀一般,絕不承認自己的錯漏和失敗:


  「我從來都是宋夫人,不過是中間去了國外調養身體,一些不要臉的女人就倒貼上來了……許先生,你現在也是A市裡面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何必跟這個殘花敗柳在一起呢?豈不是自降身價?」


  「你的先生為了追求晚安,鬧得滿城風雨。這件事你不去怪宋秉爵,反而在這裡咄咄逼人倒打一耙,看來你真是被氣得糊塗了。」


  面上微微一笑,許爍握緊了慕晚安的手,似乎是在透過肌膚給她力量:


  「我奉勸你,還是維持著宋夫人應有的形象,別像潑婦一樣在外面亂吠。」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重,眼看著陳欣雪就要落於下風,旁邊的包廂里卻驟然傳來了宋秉爵低沉又不悅的聲音:

  「許總真是春風得意,從前你唯唯諾諾在我面前不發一言,現在卻敢這麼寸步不讓地跟我的夫人說話了。」


  他一開口,原本都伸出頭等著看熱鬧的人都立馬坐了回去。


  有了宋秉爵給自己撐腰,陳欣雪臉上也越發得意了:


  「是啊,人生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我看許總是樁樁件件都佔盡了。難怪說話都這麼有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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