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即將生事
「您又過來吃甜品呀？」拉開椅子坐了上去，顧小夏把手上的甜品推到了對面人面前，笑眯眯的說道，「聽我們服務員說，您每天都來，臨走前還要打包份回去，若是所有的顧客都像您這樣，我們都要開心死了。」
趁著說話的機會，顧小夏偷偷打量了眼前人好一會兒，雖然年紀有五十多了，但全身還是被一股儒雅的氣息所籠罩，尤其是那雙眼睛，看向別人的目光總是溫溫和和的，讓人沒有距離感。她想，若是時間再倒退個二十年，必定大受現在女孩子們的歡迎，絕對是一個成熟魅力男。
「咳咳……」以手握拳放在唇邊咳了咳，顧小夏有些小尷尬，她總覺得對面這人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好似天生就有聯繫一樣。這種熟悉，並不是因為她發現他就是這兩天會跟著自己的人，也不是他天天來慢搖書吧報道所形成的。她說不上來，卻無法忽視心底的感覺。
就在她尷尬的想逃離的時候，對面的男人終於緩緩開了口，聲音如他的人一般，儒雅溫和，甚至還有著慈祥，「你們店裡的甜品很好吃，很像我記憶里的一股味道。更何況，你們這個店名也蠻好聽的，慢搖書吧，讓我想起了年輕時候的一段往事。」
這是顧小夏第一次聽他說話，剛開始的時候愣了愣，隨即有些驚喜，「聽口音，您是H城人？」見他微笑著點頭，顧小夏更開心了，這可是她在S市這幾年第一次碰到老鄉呀，除了霍凡。
因著是老鄉的緣故，顧小夏剛開始時的戒備少了不少，講起話來也是更加的隨意了，「唔，您是過來旅遊的么？S市也是一個讓人喜歡的城市呢。」
「夏，我姓夏。」男人並沒有回答她，只是盯著她的眼睛又說了一遍，「夏天的夏，叫我夏叔叔吧。」
「哦。」顧小夏點頭，也沒有追究為什麼要告訴她姓什麼，只當是出於禮貌了，「恩，夏叔叔好，我姓顧，你可以叫我小顧的。」
男人忽的眼神一黯，但也僅是一瞬間的事，片刻之後又恢復了正常，只是看向顧小夏的時候仍舊陷入了回憶之中，「小顧，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的女兒，如果她在我身邊長大，應該也像你這麼大了吧？我都十幾年沒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的個頭躥到哪裡了，也不知道這些年她的媽媽對她好不好……」
「呃……」說實在的，顧小夏不是很能理解這個可以說是才認識的人，為什麼要對自己講這些？思忖了幾秒后，她又釋然了，人家不是說了么，想起了女兒。
「那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她呢？」眼睛一瞥，看到男人似乎並不好過，顧小夏想安慰也不知從何開始，下意識的就試探的問了那話。她想著，或許對一個思念女兒的父親來說，有人分享他的想念就是一種最好的安慰了吧。
「你不知道，她從小跟著她媽媽，而她媽媽，一直不肯原諒我，也不讓我見她……」男人忽然垂下了腦袋，嘴唇緊抿，似乎很難過，甚至有一絲痛苦。再抬頭的時候，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但說起話來卻又帶了絲微笑，「我只記得，當年她剛出生的時候，我偷偷站在外面看她，雖然當時育嬰室里有很多剛出生的孩子，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的眼睛最像我。我看到她一個人在那歡騰，會吮，吸自己的小手，明明才那麼大，偏偏精怪著呢。我看的捨不得離開，可是我知道她媽媽如果知道了肯定會更恨我的。」
顧小夏靜靜的聽著，不知怎的，她似乎在男人的身上感同身受了那股悲傷，甚至那股悲傷還把她包圍的緊緊的，讓她有些透不過氣。
男人似乎再次陷入了回憶之中，可嘴角一直都噙著一股笑，那是她在顧江天臉上一直看到的，每當顧江天那麼看著她和顧歆的時候，都是同樣的寵溺的笑容。也許，全天下為人父母的，想起子女的時候有一處地方總是柔軟的吧。
「我沒有機會陪伴她出身，沒有機會陪她成長，甚至聽不到她叫我一聲爸爸，我覺得，我真是天底下最不負責任的父親了，可是我還是很想她，我唯一的女兒……」講到最後的時候，男人的聲音開始哽咽，甚至低下了頭，雙肩有些抖動。
一下子，顧小夏手足無措起來，只得絞盡腦汁想些安慰的話，「夏叔叔，您別難過呀，我覺得您的女兒如果知道這麼多年來您一直這麼挂念她的話，肯定會很開心的，哪會怪你呢？呃……就打個比方說我吧，如果我的爸爸也像您這樣，我……」
驀的，顧小夏忽然住了嘴，隨即不由自主的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還用打比方么？自己不就是有一個從未謀面的所謂的親生爸爸么？
原本，男人在聽到顧小夏的話后還滿懷欣喜，心頭有股小小的雀躍，可忽然之間話沒有繼續下去，倒是讓他瞬間害怕了起來。抬頭看到眼前人的表情，更是自責。可是好不容易他才有這個機會說這些話，若是下一次，怕再也出不出口了吧？
頓了頓，男人苦澀的繼續說了起來，「她十歲之前，每年她的生日我都會偷偷回來看她，她都不知道，每一年我都給她準備了禮物，有小女孩喜歡的洋娃娃，小飾品，可是一樣都沒有送出去，因為她的媽媽不讓，她媽媽始終不肯原諒我，也不再讓我有機會見到我的女兒了。」
一字一句的聽到了心裏面，顧小夏忍不住的想，那麼她的親生爸爸呢？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然而下一秒，她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自己這是怎麼了？顧江天才是養大她的爸爸啊，為什麼還會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產生那樣的想法呢？
「小顧……」就在她在心底逃避這忽如其來的莫名感傷之時，對面的男人毫無預兆的抓住了她的手，眼眸中盛，滿了殷殷期盼，「如果你是我女兒，你會原諒我么？」
「呃……」顧小夏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即開始掙脫被抓著的手，小臉也開始有些沉了下來。
「對，對不起……」見狀，男人慌忙鬆開，連連道歉，「對不起，小顧，我太激動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想我女兒了，太希望她可以親口叫我一聲爸爸，我不想在我閉上眼睛之前也聽不到，我的遺憾已經太多了……」
本有些不悅，但看到男人誠懇的道歉，還有那掩飾不掉的哀傷，顧小夏又心軟了，心底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也在不安的跳動著，想了想，她開口道，「既然您想她，就去找她吧，畢竟血濃於水的，親情這種東西總歸是抹不掉的。」
「真的是這樣么？」突然之間，男人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臉上一掃之前的悲傷，變得有些神采奕奕。
顧小夏似乎也被這轉變感染了，不由揚起了一抹真心的笑容，「恩，我想會的。」
男人心下一喜，情不自禁的向前傾了傾身體，帶著一股急切和期盼說道，「那麼，小顧，你……」
「小夏。」就在這個時候，霍凡的聲音突然出現，打斷了男人想要接下去說的話，然後在顧小夏看不到的地方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男人。
或許是霍凡的目光太過凜冽，男人下意識的就吞回了在喉嚨口的話，苦澀的改回了另一句，「那麼小顧，我先走了，改天再聊吧。」
顧小夏雖然有點奇怪怎麼突然見就要走了，而且明明之前不是想說的那句，但她也沒有多問，只是禮貌的站了起來，「好的，夏叔叔，再見。」
「你跟他很熟？」待男人走後，霍凡很是自然的在顧小夏對面坐了下來，目光示意門口，悠悠問道。
「不算吧。」顧小夏聳了聳肩，替霍凡要了一杯消暑飲料后，又坐了下來，「唔，他每天都會來店裡吃甜品，剛才再跟我說他對他女兒的思念，聽著覺得挺可憐的。」
「他的女兒？」桃花眼一眯，霍凡看似漫不經心，「到底是別人的事，你還是不要多管了，知道么？」
「恩，知道。」點了點頭，之前纏繞在心頭的那股悲傷還未徹底散去，故而顧小夏說話的時候不是很有精神，「你公司不忙么？天天跑這來浪費時間么？」其實她的潛台詞是，不要再往我這邊來了，我們是回不去的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每想說個清楚，只要一碰上霍凡的眼睛，她的心就無可奈何的軟了下去，怎麼樣都是說不出口。以前能說，是為了隱瞞住那個所謂的秘密，而現在，當他和她都知道了真相，關係又變得微妙了起來。
更何況，這段時間霍凡呆在這，絕口不提那晚在拙園的事，每次過來彷彿就是為了跟自己說幾句話一樣，著實讓她有些頭疼。
「不忙，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我親力親為的。」霍凡哪看不出她的小心思，避開讓兩人敏感的話題，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把今天的來意之一說了出來，「我來是有事跟你說的，跟你有關。」
聞言，顧小夏疑惑的抬頭，秀眉也蹙在了一塊兒，「跟我有關？什麼事？」她比誰都要了解霍凡，知道他從來不會說沒有意義的話。
睨了對面女人一眼，霍凡在心裡微微的嘆了口氣，斟酌了一下說辭才說道，「你的親生爸爸回來中國了，並且來到了S市。」
意料之中的，霍凡瞥見她呆愣了好一會，嘴角慢慢浮現出一個讓人說不出感覺的笑容，再往下瞧，放在桌上的小手已經收攏成拳。
「他回來幹什麼？」許久，顧小夏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怨恨，冷漠。
霍凡了解顧小夏，就像她了解自己一樣，所以並不奇怪她的反應，「能回來幹什麼？還不是為了見你？不過聽說是有人去美國找了他，所以他決定回來了。」
「所以呢？你想告訴我什麼？」顧小夏挑眉，咽下心口的苦澀，問的很不在乎，「我還不知道你，從來不說廢話的。」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了解我。」嘴角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霍凡始終見不得顧小夏這副強顏歡笑的樣子，「據收到的消息，有人會利用你的身世大作文章，對你的影響不好。畢竟，你和鍾佑和才擺脫負面新聞沒多久不是么？而且，聽說鍾家的老夫人即將回國，這岔口要是有什麼不好的傳聞流出，後果你應該能想到的。」說這些話的時候，其實他的心裡很酸。
「你……」
「你是想問為什麼要告訴你？還那麼替你和鍾佑和『著想』么？」後背離開椅子，霍凡自嘲一笑，「你和鍾佑和不管怎樣都好，在我心裡，只要你們一天沒結婚，我就還是有機會的，不是么？我關心的從來都只有你，其他的我不在乎，你不知道么？」
顧小夏被噎住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你不用緊張，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只是最近陌生人就不要見了，就是剛才的夏叔叔，你也別多搭理，知道么？就算你同情他，那也放在心裡，當然最好的就是管好自己的事。」端起飲料湊到嘴邊，霍凡趁著空隙出神的望了一會眼前的人。
其實自己也是自私的吧，知道背後搞那些動作的人基本上就是霍楓沒錯，也知道很大程度上要對付自己，所以他要搶先一步告訴顧小夏小心提防著。可是只要想到或許她也會受傷害，想到她對於親生父親的糾結，他也不忍心。鍾佑和在她身邊是沒錯，可一直要保護她也是他的承諾不是么？
想到這，他就心疼。顧小夏從來不說那次蔣曼生日自己帶去了多大的傷害，總是這樣原諒著自己，可自己呢？沒有能力早些查出三年前的真相，錯過了重新找回她的最佳時機，還那麼傷害過她，這樣的自己，真的還是當年那個鄭重承諾要保護她的人么？
還有，要不要告訴她，其實那個所謂的夏叔叔，就是她的親生爸爸夏學承么？要告訴她，夏學承在美國的那些事么？她能接受的了么？
霍凡的眼神黯了又黯，握著杯身的右手開始微微顫抖，如果仔細看的話。
感受到霍凡突然的沉默，顧小夏微微抬頭，意外的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懊惱之色。
這一剎那，顧小夏忽然發現，她仍是對霍凡心疼，怎麼辦？不想看到他皺眉，他是該屬於意氣奮發的，更不想看到他對自己愧疚，那不適合他。如果說以前是因為那些誤會，那麼現在呢？是成了習慣了么？
這一發現，使得顧小夏也順勢沉默了下來。甚至她覺得，霍凡在她面前出現的次數越多，她就越對他狠不下那個心。
唉……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顧小夏低下了頭，絞拌著自己的手指打發這尷尬的時光。
「走吧。」許久，霍凡像是恢復了一般，慢慢的站了起來，伸出手，示意顧小夏也站起來。
顧小夏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詢問著。
「呵……」無奈的吐了一口氣，霍凡的聲音裡帶了些本不該屬於他的悲涼，「小夏，你忘了么？今天我生日……陪陪我可以么？」
「轟」的一下，顧小夏呆愣在了當場，回過神來后，她的小腦袋飛快的運轉著，最後挫敗的發現，今天，真的是霍凡的生日，只不過她忘了，故意讓自己忘了三年。
在認識顧小夏以前，霍凡幾乎就沒有過過生日。在霍家，他的母親霍然基本上不怎麼疼他，而要培養他的霍老爺子，也只是鍛煉他為主，生日這種東西，壓根就沒有人記得。而這種缺失的親情或是生日，在認識那個叫顧小夏的女生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他還記得，初認識的第一年，顧小夏緊緊抱著自己，輕輕在自己耳邊說，「以後你的生日由我來陪你過，以後還會有很多個每一年，知道么？你有我，哪怕別人離你而去，我總是在你的世界里的。」她從來都不知道，那一次，是他懂事以來第一次鼻子酸了，眼眶也紅了……
在國外的那三年，他從來都不記得自己有生日，唯一刻在腦子裡的，便是早日回去，問問她，為什麼……
「去哪？」聲音嗡嗡的，同時也小的可憐，這一刻，顧小夏忽然不敢去看霍凡，即使她不止一遍的告訴自己，無關情愛怕什麼呢？
目光深沉，霍凡壓低了嗓子說道，「陪我去看場電影吧？聽說城西那有個不錯的露天電影，你不是一直都喜歡么？就這個吧，好么？」
「好，那你等我一下，店馬上就打烊了。」她總是拒絕不了。
「好，旁邊便利店還開著，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吧。忙了一天，肯定沒顧得上吃飯吧？」
「恩，好，我收拾好了就上車。」
「恩，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