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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恩斷義絕(一)

  第六十一章:恩斷義絕(一)


  我訝道:「七萬年前?七萬年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又怎會認識法祖!」


  法祖笑道:「你既不知道自己是誰,又怎知自己不認識我?」


  我心中一動,突然想到近幾年我腦中常常湧出的莫名畫面,莫非,那是我的記憶?我的前生?


  七萬年前,我是誰……


  我茫茫然地望著他。


  法祖以誘哄小孩般的神情語氣道:「小刺兒頭,你想不想知道七萬年前你是誰?經歷過什麼?」


  如果一個凡人突然能得知自己的前生之事,他一定很興奮;但作為一個神仙,竟然不能通曉自己的前生今世,這的確很讓我覺得挫敗。


  我頓時對自己產生了好奇,我很想看看,一個生出靈智才幾千年的刺兒頭,七萬年前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儘管法祖的神情語氣很容易讓人生出不敬之心,但我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法祖就像誘哄得了手一樣,興奮地對著我一甩佛珠。


  三十六顆佛珠在我頭頂滴溜溜旋轉起來,隨即光芒大盛,射入我頭頂百匯之中。


  我神識一晃,一幕幕往事,像被封凍的江河一樣,開始裂紋、涌動、流轉,直至驚濤駭浪……


  「能夠相遇就是緣分,所以,我不會扔下你不管。」


  「你一定會開花的,一定會!」


  「花靈姐姐,裴觴一定會報答你,我會好好養著你,將你照顧好。」


  「我此生立志修道,不會娶妻!」


  「姐姐,你等我回來。」


  「我只是跟郝悅琴一起練劍而已,很高興你跟我說這些話。」


  「我們是什麼關係?」


  「翠微……你覺得怎麼樣?」


  ……


  「翠微,他養著你,接近你,對你好,都是為了利用你而已……」


  「翠微,你於凡間人情世故,就是一張白紙,不知道人心難測……」


  ……


  「我們成親吧!」


  「怎樣,我就說你一定會開花的吧!」


  ……


  「我何時渡劫,我算得比你精準,也知道什麼時候讓她知曉最好,你不必操心。」


  「與她成親的事,不是下山前就跟你說了嘛,我與她七百年來聚少離多,若不這樣做,怎能保證她會心甘情願為我受劫……」


  ……


  腦海里畫面一張張,情景一幕幕,歡喜的,開心的,難過的,甜蜜的,傷心的,悔恨的……


  最後一幕,是我被雲霧山弟子萬劍合一,當頭斬下……


  我獃獃跪著,已經不知該作何反應,或者,我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了。


  因為我的心已經被充斥了,或者,突然空白了。


  它好像已千瘡百孔,又似乎沒了知覺。


  只有眼淚,一直在不停地流著,控制不住地流著……


  我站起身來,緩緩朝凌霄殿外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只知道坐在碧玉床上時,眼淚還是不停地流。


  身邊似乎有人在叫我,一直叫,還跟我說話,好像是許久未見的小藍。


  我明明眼巴巴地望著小藍,儘力聽他說話,想問他一句這兩日你跑到哪裡去了,可就是看不清他的樣子,聽不清他的聲音,也說不出要說的話。


  彷彿我突然失了六感,唯有眼淚,依舊不依不饒地流淌,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的存在……


  後來眼淚慢慢地不流了,心裡就升起了一些情緒。


  有悲傷,有不平,有悔恨,還有自嘲……


  後來這些也又都沒了,只剩下了微微的……寒意,沒錯,就是寒意。


  在寒意的包圍中,我不知坐了多久。


  這期間小藍來了又走,來來走走不知幾次。


  六感知覺似乎又慢慢地恢復了,因為我終於聽清了小藍在身邊絮絮叨叨的聲音。


  「刺兒頭姐姐,都八天了,你不吃飯不喝水,不說話也不睡覺,雖然神仙不做這些也沒什麼了,但對於你來講,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你若再這樣下去,那就沒人能救裴觴哥哥了,還有兩天,裴觴哥哥就要上誅仙台了。到時候你一定會後悔的!」


  「刺兒頭姐姐,你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裴觴哥哥要上誅仙台了才會傷心成這樣,可後來想想,覺得又不像,因為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個心又大臉皮又厚的人,以前在回天谷,所有的哥哥姐姐都欺負你嘲笑你,你照樣能酣睡自如,就算天塌下來,你也能扎個窟窿衝出去,就算天不塌下來,你沒事也想扎個窟窿。」


  「像你這樣一個心又大、臉皮厚、少根筋、愛惹禍的人怎麼會……」


  「閉嘴!」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出口打斷他。


  他愣了一下,怪叫著道:「啊啊啊啊,刺兒頭姐姐,你終於醒了!你你你你……你快想辦法救救裴觴哥哥啊,他馬上就要跳誅仙台了!」


  我瞪著他道:「不是還有兩天嗎!」


  小藍愣愣地道:「啊,刺兒頭姐姐你知道……」


  我板起臉,語氣十分嚴厲地對他道:「花童小藍,我以花神的身份命令你,老老實實呆在府里,三日不準出府,十日不準說話!」


  小藍似乎被嚇著了,雙手捂住嘴巴,睜大眼睛望著我。


  看著他那呆萌可愛的樣子,若是往日,無論有什麼樣的難事,我心情都會好轉,可現在,卻沒什麼感覺了。


  我起身出了仙府,朝仙牢而去。


  還有兩天,有些事情,是該解決了,有些話,也該說明白了。


  仙牢里,裴觴默默靠牆坐著,微低著頭,神情落寞而茫然,不知在想些什麼。手上腳上被鎖著法鏈,看起來有些狼狽。


  聽見腳步聲響,他抬頭,一見是我,猛地站了起來。


  他一動,身上法鏈驟然亮起紅光,四道閃電分別從他四肢炸裂開去。


  他痛哼出聲,身形略頓了頓,還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沖我溫和笑道:「碧心,你來啦!」


  我不出聲,只看著他,面無表情。


  他的手伸出仙牢,抓住我的衣袖,道:「好幾日沒見你,你還好嗎?」


  我淡淡道:「好。」


  他道:「天庭沒難為你吧?」


  我道:「沒有。」


  他做出一副稍稍放心的樣子,道:「那就好,這幾日我一直擔心,怕你不顧一切為我求情,或者做出什麼更衝動的事來。」


  我微微冷笑一聲,道:「不會,我已經傻了兩次了,就算再沒心,也不會再傻第三次!你大可放心!」


  他終於發覺出我的語氣不對,微微一愣,鬆開了我的衣袖,望著我道:「碧心……」


  我再冷笑一聲,緊盯著他的臉,道:「你不是更習慣叫我翠微么?」


  他果然神色大變,現出異常震驚的樣子,但很快竟又恢復平靜,道:「你……記起以前的事了!」


  我道:「怎麼,我不該記起來嗎?夫、君!」


  他怔怔望著我,忽然苦笑一聲,道:「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但當年的事畢竟隔了太久,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說清楚,所以一直在猶豫……」


  我打斷他:「怎麼,夫君對七萬年前的事,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裴觴眼神微動,神情變幻幾次,良久,方才拉起我的手道:「當年的事有些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清楚,也不知道你都記起了哪些,但有一點,我希望你記住,永遠不要忘,無論我過去做過什麼,將來會做出什麼,我都不會傷害你,我對你的心,永不會變!」


  「夠了!」我怒氣陡升,甩開了他的手,激得法鏈光芒大盛,又放了四道閃電出來。


  我看著被閃電擊得痛苦地微微彎腰的裴觴,怒道:「裴觴啊裴觴,七萬年了,你竟然一點都沒改變,還是那麼心機深沉!你以為你故意說些甜言蜜語就能哄得我相信你嗎?我已經不是七萬年前那個不通人情世故、懵懂無知的花精了!」


  裴觴微微喘著氣,慢慢直起身,望著我的眼睛里,儘是說不出的痛楚。


  我心裡一痛,撇開頭,暗恨自己好沒志氣,為何還要為他心痛!

  我緩緩了情緒,盡量平靜道:「裴觴,兩日後你就上誅仙台了,我今日來是想與你算清楚。」


  裴觴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神情,道:「你要如何與我算清楚。」


  我道:「七萬年前,我為你抵擋天劫,助你成仙,因而魂飛魄散。一千多年來,你對我百般照顧,託人在我失去理智拔刺自殘時勸阻我,開解我;為我煉製木炁養元丹,為我受傷閉關,雖然這些都是因為你的愧疚,但,也算償還了當年我對你的恩情,所以從此之後,你我,兩不相欠,各不相干!」


  裴觴怔怔望著我,苦澀一笑,道:「愧疚、恩情……」


  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但那笑卻聽得我心裡異常發苦。


  片刻后,他緩緩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我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他卻不看我,微微低下了頭,輕輕道:「好。」


  兩行淚水流過他面頰,他說:「好。」


  明明是他負了我,為何他的悲傷卻逆流成河,淹沒了我,讓我透不過氣,幾乎窒息。


  我強忍著想要洶湧而出的眼淚,用力攥了攥拳頭,轉身,決然而去……


  我不想再傷一次了,就算刺兒頭的生命力再頑強,又豈能經得住屢次三番地魂飛魄散……


  出了仙牢,眼淚終於沒能忍住,洶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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