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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回天谷(三)

  第十一章:回天谷(三)

  此後,我不再熱衷修鍊,但又沒什麼事可做,只好縮進土裡,整日整日地睡覺。


  每隔一段時間,我會醒來一次,望望天空,然後繼續縮進土裡睡覺。


  某天,我正睡得香時,被人用東西敲醒。


  根據感覺判斷,敲我刺兒頭的東西是把扇子。


  我立即冒出頭來東張西望。


  「不用找了,白菡沒來!」一個清潤的聲音道。


  我怔了怔,看著來人道:「酒神大人?你怎麼來了?」


  酒神裴觴道:「怎麼,我不能來嗎?」


  「不是。」我察覺到山谷的異常,皺眉道:「她們怎麼了?」


  他道:「放心,我只是使了個小法術,讓她們睡著了而已。」


  我不解他來意,訝道:「你……」


  酒神道:「你近來過得可好?」


  我道:「啊?還……還行。」


  他輕輕一笑,道:「我近日新釀了一種酒。」


  他說著單手一翻,光芒閃爍下,化出一隻玉瓶托在掌中。


  他拔下瓶塞,送到我鼻子跟前,我聞了聞,覺得挺香,與山谷里所有的花香都不一樣,而且那香氣直入心脾,讓我覺得十分舒爽,忍不住道:「好香,好舒服。」


  他笑道:「這是忘憂酒,是採集崑崙丘的忘憂草釀製而成,喝了能讓人忘記憂愁。」


  我道:「聞起來香,不知味道如何。」


  他笑道:「三界之內,沒有比這更好喝的了。」


  我奇道:「是嘛?難道比無根天水和清晨的露水還要好喝?」


  他輕笑,道:「當然。」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道:「可惜,我還未修成肉身,喝不了這好東西。」


  他道:「所以,你要努力修鍊啊!」


  我:「……好吧,過陣子你再來,我應當就能喝了。」


  他道:「一言為定!」


  那神色那語氣竟然十分認真,好像我對他鄭重承諾了什麼一樣,搞得我頓時壓力很大,人家只不過是客氣一句而已,我已不可能上天,辛苦修鍊幹嘛!

  他臨走又補充了一句:「你一定要努力修鍊啊,我過陣子一定來!」


  我:「……」


  好吧!雖然我與酒神的這段短暫相處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遵守約定,再次努力修鍊起來。


  花精們見我醒了,更加熱烈地對我冷嘲熱諷,大概是我睡著時一個個都憋壞了。


  我一律充耳不聞,自顧自修鍊我的。


  酒神是個很講信用的神仙,過了一陣子,他果真來了,使了個法術催眠了花精們,山谷里驟然安靜下來。


  我從刺兒頭裡跳出來,沖他笑道:「神君,你來得正好,我今日剛剛成功。」


  他忽然伸手,似乎要摸我臉,卻最終摸了摸頭,笑道:「果真修成了肉身,恭喜!」


  他化出一壺酒兩隻玉杯,倒了一杯遞給我,我拿在手中顛了顛,感慨道:「有肉身的感覺真好!」然後舉杯,一仰頭喝了。


  這是我頭一次吃東西,吃的是酒。


  喝得太急,我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笑道:「你喝得太急了,酒要小酌慢飲才有滋味。」然後又給我倒了一杯。


  我這次慢慢品嘗,入口醇香,果真很有滋味。


  我與他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會兒工夫,一壺酒見底了。


  我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他笑道:「不想你竟是個貪杯的小酒鬼。不過今日沒了,下次再給你帶。」


  我衝口道:「你一定要來!」


  他似乎很是高興,一雙眼睛溫和地望著我,道:「好!」


  從此,酒神裴觴隔三差五地下凡,我隔三差五地喝酒,花精們隔三差五地被強制催眠。


  某天喝酒時,我問出了存在心中很久的問題:「神君,你為何要與我相交,跟我說話,又跟我喝酒。難道是因為我長得特殊?」


  他笑了笑,道:「我瞧你在谷中似乎很不合群,恰好我在天庭也不大合群,咱們兩個,算是同病相憐。」


  第一次見他時,我的注意全在白菡身上。相熟之後,才發現他樣貌不輸白菡,只是氣質不同。


  白菡總是一襲素紗白衣,清冷出塵。


  而裴觴,慣常卻是一身月白長衫,青色腰帶,袖口邊緣綉著淺綠色花紋,十分的清俊風流,給人的感覺不似神仙,倒像是人間的倜儻公子。


  如此倜儻風流又隨和的神仙會不合群?


  他見我狐疑地望著他,笑道:「好吧,其實,我對你,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哦,原來如此!


  我道:「一見如故,那我們算不算是朋友?」


  他怔了怔,道:「當然。既是朋友,你也不要總神君大人的叫我,叫我裴觴就好。」


  我再舉杯與他一碰:「裴兄!」


  從此,我有了除狗尾巴草兄之外的另一個朋友。


  相處久了,我在裴兄面前越發自然。喝酒喝到興頭時,便會僵著舌頭,口齒不清地向他吐露一些心事。


  「裴兄,你說天下怎麼會有我這樣不中用的刺兒頭?」


  「裴兄,你說我為什麼要長滿身的刺兒呢?」


  「裴兄,我真的很難看嗎?」


  「你很好,一點也不難看。」


  「白菡……裴兄,你和白菡神君熟嗎?」


  「你知道白菡神君的本體是什麼花嗎?」


  「裴兄,你說白菡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


  ……


  大多數時候,裴兄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會回我一兩句,諸如「你很好」「別難過」之類。


  我亦不知他是醒著還是醉了。


  有次我喝醉了,大膽把玩他的法扇,指著他扇面上又高又瘦的植物道:「這是什麼花木?我怎麼沒見過?」


  他道:「這是竹子,凡間常有。以後若有機會,我帶你去凡間看看。」


  我那時由於上天無門,有些心灰意懶,哪也不想去,大著舌頭道:「不去!不好看!高高瘦瘦的,還不如我長得好看!你說是不是?」


  他哭笑不得,拿過扇子隨手一抹,那扇面光芒一閃,畫上多了個事物。


  原本只是一片竹林,竹林當中一條小徑通向深處,此時,小徑盡頭處竟然多出了一座竹屋,屋前一張圓形石桌,石桌上放著一盆植物,那植物,竟然是顆刺兒頭!

  我嘻嘻笑道:「你怎麼把我畫上去了,還長在盆里,你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他道:「我覺得挺好,正合適,不然總覺得這片竹林空空的。」


  雖是醉了,我也知道他是在以此安慰我,哄我高興逗我開心,一時間我覺得很溫暖,除了狗尾巴草兄,從未有人如此待我。


  我感激地拍著他肩膀道:「裴兄,你真好!夠朋友!」


  他微微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


  ……


  有酒的日子確實好過,不知不覺間,又是十年。這日花神來了,裴兄卻不知為何沒有一起來。


  我躲在刺兒頭裡見到白菡的那一剎才知,十年光陰,不如一剎。


  大概是老天見我可憐,他這次選了幾株花草之後,居然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隨著他越來越近,我的心跳亦越來越快。


  他向我伸出手來,那一刻,我頭腦發熱,大概是渴望地太久了,我不由自主地向他靠過去……


  忽然,他猛地將手縮回,從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異色,眉頭微微皺起。


  「大膽!」


  幾乎與喝聲同時,我被一股凌厲掌風扇出了刺兒頭,狼狽地跌到一旁。


  「小小花精,竟敢傷害花神大人!」跟隨他來的其中一位花仙使者沖我喝道,喝完之後,同其他花仙使者一同跪在他面前,盯著他的手,緊張地道:「神君,您沒事吧!」


  我看向他的手,修長潔白的手指上一粒鮮紅的血珠滾落。


  我方才意識到,方才只顧想著靠近他,卻忘了我在原身里,是與原身一同靠過去的,而且,我心情激蕩之下,將靈力釋放了出來。


  他恢復波瀾不驚的清冷樣子,淡淡地道:「無事,都起來吧。」


  他沒有看我,只是自顧自彎下腰,從我的刺兒頭原身旁帶起了那株牽牛。


  原來如此……


  他拿著牽牛轉身離去,自始至終沒有看我。


  我保持著跌倒的姿勢,一直到了晚上方才起身,走到刺兒頭旁,獃獃地看著自己的原身,對花精們無比熱烈地嘲諷充耳不聞。


  然後,我伸手,從我的原身上拔了一根刺下來。


  我感覺身上疼了一下,於是又拔了一根,又疼了一下,再拔一根,再疼一下……


  不知為何,身上一疼,我覺得心裡痛快多了,於是我一根接一根地拔。


  山谷里似乎靜了一刻,然後又熱鬧起來。


  「哎呀,你們看,刺兒頭是不是瘋了!」


  「她今天想是被打擊得狠了,她不會是想不開要自殺吧!」


  「不至於吧,她好不容易修成肉身,自殘倒是可能。」


  ……


  我聽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我只顧一根接一根地拔刺兒,一會兒工夫后,我身上開始流出液體,是青碧色的。


  我愣了一下,怎麼不應該是紅色的么?白菡的血明明是鮮紅的。


  我果真與眾不同,修成了肉身,血液卻不是紅色。


  我一生都不會有其他顏色!

  我一邊自嘲一邊繼續拔刺兒,一根一根的拔,這些刺除了扎人,真的沒什麼用,還是拔光了的好。


  但怎麼這麼多呢?拔了半天才拔了一半,怎麼就拔不完呢?

  我再接再厲,身上越來越疼,到最後疼得沒了知覺,只是到處流著綠色的液體。


  「停手!快停手!刺兒頭你瘋了!你會死的!」


  我心想,我死了不是更好,省得被你們沒完沒了地冷嘲熱諷!


  「梅花精,你快阻止刺兒頭,她真瘋了!」桃花精叫道。


  「哼,我倒是想,但我未修成實體,怎麼阻止?整個山谷就她修成了肉身,誰能阻止得了!」


  漸漸地,我有些發暈,眼前發黑,腦袋裡嗡嗡地想,什麼也聽不到,只是僵硬地重複著拔刺的動作……


  不知是否因發暈的緣故,我突然感覺山谷里驟然安靜下來,異常安靜。


  這感覺,倒像是裴兄來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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