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合久必分
果然不出櫻娘所料,衙役們來就是為了要錢。他們找了一個十分好聽的名目,說是朝廷下令催各地紳士及財主攤派錢,因為國庫空虛,戰事卻仍在繼續,將士們缺衣缺糧。
他們拿出皇上這個大名頭來壓人,又用前線打了兩年戰的將士們來博取同情,這對於一般百姓來說,哪有不懼的?即便不捨得出錢,但也怕被朝廷怪罪,一不小心被安個罪名那可就完蛋了。
伯明聽了十分憂慮,其實他也知道衙役們說的是假話,若是朝廷下令了,必定有公文。可是他們幾個只不過空口白牙這麼說,伯明哪裡是那麼好哄的?
想到將士們在前線為國捐軀,而這些官吏們卻在離任之前打著他們的幌子來騙錢,當真是可惡至極。
而且這些人獅子大張口,一開口便是三千兩,說出來臉不紅心不跳,好像這些錢能從天上掉下來似的。
伯明知道,縣丞收上了錢,確實會拿出一部分送到朝廷,這樣既在朝廷面前得了臉可以謀個好前程,也是為了掩蓋他們假以朝廷之令來要錢的事。因為他們確實給朝廷籌到了錢,至於私下到底要了多少銀兩,他們又不給這些百姓打欠條,一切都由他們說了算。
他們是既得了錢,還不會丟烏紗帽,甚至會因得上面的賞識而加官進爵。
這個主意當真是打得好!
伯明首先找託辭說家裡所有的家當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錢,哪怕傾家蕩產都湊不上一千兩,而且近來作坊里進了好幾批料子,手上真的沒有什麼閑錢。
那位衙役領頭頓時將臉拉得老長,問到底能拿得出多少錢,還特意指出這是朝廷下的令,誰都不許推託,否則皇上怪罪下來都擔當不起的。
伯明說他只知道家裡最多只有幾百兩現銀,至於具體數目他也不清楚,作坊里的錢與賬都是櫻娘管的。衙役們並不是永鎮的人,只是聽聞了薛家近年來發了大財,至於到底有多大的家底,他們並不是很清楚。
聽伯明這麼說,他們也不知道伯明說的是實話,還是膽大妄為敢連朝廷的令都敢違抗。
伯明起身,說要去問問櫻娘,本想以這個由頭與櫻娘商量一下對策,沒想到這些衙役們精得很,平時配合縣丞審案多了,知道怎麼防止串供。他們不讓伯明去找櫻娘,而是由其中的一名衙役親自去找。
若是櫻娘說得和伯明不一樣,就可以表明伯明是在欺瞞他們。
只是櫻娘早已猜到他們是來要錢的,就連他們要錢的名目都猜出了個大概。在伯明與他們說話的空隙,她已經讓招娣將她家那三顆金瓜子找出來,她自己也去拿自家的那三顆。
當那位衙役來隔壁找櫻娘,並沒見到她人,一出門卻見她從對面的家院子小跑著過來,手裡還端著一盤花生米和一壺小酒,假裝十分熱情地說道:「這位爺,我知道你們辦差辛苦,來永鎮這麼遠的地方實在是不容易,我家也沒有啥好東西招待你們,就只有這些花生米和小酒了。不知你們遠道而來,到底辦啥差事?」
那位衙役見只有花生和小酒招待,覺得這也太寒酸了,完全不像大財主家的做派。不過,有的吃總比沒有的好。
他擺著官腔道:「嗯,你先將這些端進去吧。」
四位衙役邊吃邊喝,那位領頭還不忘瞧著櫻娘問:「你將你家的現銀都拿出來吧,朝廷下令各地有財力者儘快慷慨解囊,助前線將士們打勝戰,若敢隱瞞者可是犯欺君之罪的。聽薛財主說,你家有一千兩現銀?」
這人只想詐一詐櫻娘,伯明說只有幾百兩,他硬是說成一千兩。
櫻娘故作驚訝的神情,「一千兩?這位爺,你不會是聽錯了吧?伯明,你不會是要將作坊全賣了湊出一千兩吧?」
伯明心裡恨死了這些衙役,搖頭道:「我剛才跟他們說了,咱家只有幾百兩現銀,傾家蕩產也湊不出一千兩銀子。」
櫻娘直拍大腿,「哎喲,咱家現在可是連一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了。你咋忘了,惠妃娘娘上個月讓人帶來太后的口諭,要重蓋佛雲廟么?過幾日就要動工了。聽說太后一心向佛,最不忍心見寺廟破敗。咱家一共才三百兩銀子,得拿出兩百蓋廟,剩下的錢還得買些咱永鎮的特產送給惠妃娘娘和太后,手上哪裡還有餘錢?」
衙役們聽櫻娘竟然扯出皇上的妃子和太后,唬了一大跳,連花生米都不敢吃了。
櫻娘突然又道:「咦?上個月宮裡來人,他說是惠妃娘娘身邊最親近的太監,咋沒聽他說朝廷要募集錢糧的事?反而聽他說前線戰事順利,很有可能年底就會凱旋歸來了。」
衙役們啞口無言,不過心裡還是不太相信,因為從來就沒聽說薛家與皇家有什麼瓜葛。
這時櫻娘掏出六顆金瓜子來,因為來不及再問銀月和金鈴要那剩下的六顆顆,就先拿這六顆對付。她覺得哪怕只有這麼六顆,也足以能震懾到他們。
「幾位爺,我一介村婦可不敢瞎扯謊。你們瞧,這可是惠妃娘娘賞給我們薛家的金瓜子,上面還刻有『賞』字哩,只有皇宮裡才會有這種東西。」櫻娘遞給他們看,他們接過來一瞧,傻眼了。
惠妃娘娘可是皇上最寵的妃子,她竟然與薛家有這麼親近的關係,也就是說,今日之事很有可能會被傳到皇上的耳朵里?
他們慌了,可別為了縣丞撈錢,把他們的命給搭進去。
櫻娘又接著道:「要不我將這些金瓜子捐上去吧,到時候即便惠妃娘娘得知我把她賞的東西給捐了也不會生氣的,這不也是為了前線的將士們么?」
衙役們由開始來時的昂首挺胸變成點頭哈腰,那位領頭訕訕賠禮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您們是太后和惠妃娘娘的人。既然你們要為太后辦事,手裡拿不出錢來,那就算了吧。其實我們也只是奉縣丞之令來辦差的,其它的事可是一概都不清楚的。」
他說完就帶著另外三位戰戰兢兢的衙役朝伯明和櫻娘拜了拜,然後趕緊灰溜溜地走了。
櫻娘看著他們的背影,一臉得意的笑容。
伯明良久才回過神來,「櫻娘,你這一說,估摸著他們再也不敢來打咱家的主意了。即便下個月新的縣丞來上任,有這些衙役去相告於他,以後怕是也不敢上咱家的門。」伯明對櫻娘可是越來越佩服了,她總是能在緊急情形下想出好主意。
「對待這些欺軟怕硬的東西,只要稍稍扯出皇家,他們自然服軟。」櫻娘高興地轉身回屋。
伯明跟著進來,發自肺腑的感慨道:「咱家若是沒有你,可能還過著六年前那種為填飽肚子而發愁的日子。而且剛才要不是你想出對策,這次咱家估摸著又要拿出一筆大銀子來喂貪官。想起當年村民們笑我靠女人吃飯,現在想來,人家也沒有說錯,你不會……也覺得我窩囊吧?」
櫻娘橫了他一眼,「瞎說!榨油坊不是你自己撐起來的么,我可沒多管。如今咱家掙大頭的可是榨油坊,而不是線衣坊。你做下這麼大的事,怎麼能說自己窩囊呢?」
「當年若不是你提醒我種黃豆,我也不會想起開榨油坊,說起來還是你的功勞。」
櫻娘瞅著他,「咦?你今兒個咋一直這麼誇我,有什麼貓膩吧?我當年只是那麼一提醒,後來的事可都是你自己做的,而且你做得那麼細緻,那麼面面俱到。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剛才聽我跟那些人說要重建佛雲廟,這會子突然想著來拍馬屁來了。你也別拍了,既然說要蓋,那就蓋吧。」
她知道這是伯明殷切的希望,那就承全了他。
沒想到伯明卻搖頭,「我忽然又改變主意了,師父肯定也不希望我花大錢來蓋廟,何況咱們這是個小地方,若是建那麼好的廟,都快趕上御佛堂了,這完全是浪費。有這個錢還不如給短工們多發些工錢,幫一幫那些吃不上飯的孩子們。就按你開始說的,修葺一下就行。」
櫻娘見伯明能這麼想,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覺得他的想法和自己越來越同步了,她微笑著點頭道:「嗯,拿五十兩銀子來修葺吧,這也不是一筆小錢,蓋一個女子學堂才花八十兩銀子哩。修葺之後,肯定也能像新的一樣,大氣得很。」
伯明最近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此時終於釋懷了。他見櫻娘拿出一疊宣紙出來,「怎麼,你又想畫出什麼家什,請木匠來打制?」
櫻娘搖頭,神秘地笑了笑,說道:「我想給短工們做『工作服』。」
「工……作……服?這是什麼東西?」伯明來了興趣。
「就是勞作時穿的衣裳,回家后就不需穿了。特別是榨油坊的那些男人們,當然還有金鈴了,每日身上油乎乎的,特別糟塌衣裳。若是大家能穿上一致的工作服,這樣不僅省了衣裳,還能增進集體榮譽感和互助互進。」櫻娘怕這些話有些突兀,還特意補了一句,「這可是姚姑姑教我的。」
伯明想象著所有人穿一樣的衣裳一起幹活的場面,興緻餑餑地說道:「挺有意思的,可別忘了給我也做一套。」
「那是自然,我和招娣幾人也要做的。到時候再在衣裳上綉出薛家線衣坊和榨油坊的字樣,走到哪兒人家一看上面的字樣就知道了,以後咱家的作坊名氣就越來就大了。」
櫻娘一說起這些就十分帶勁,「還有,除了給大家漲工錢,我還打算弄一個獎勵的明文規定出來。幹得好的人能得到獎勵,他們勞作起來才會更有熱情。」
「大嫂!大嫂!」門外響起了雲兒的聲音。
櫻娘和伯明迎了出來,「雲兒,有啥……」
「事」字還沒說出來,他們倆就見清兒躲在雲兒身後哭。
櫻娘將清兒拉了出來,厲聲道:「你是不是又做什麼壞事了?欺負小夥伴了?」
雲兒挺著個大肚子,過幾日就要生了,走了這麼一點路,就已滿頭大汗,她一邊擦汗一邊說:「可不是么,她剛才趁我不注意,突然推了一個愛罵人的小姑娘,把人推到桌角上,腦門都磕出血來了。我當時嚇壞了,連忙去喊郎中,幸好沒大事,只是皮肉之傷,已經給上藥了。清兒這一下被嚇壞了,大哭不止,我就給送回來了。不過,大嫂你可得拿點錢賠給那位小姑娘的爹娘,否則即便他們不敢來找你,心裡也是不痛快的。」
櫻娘趕緊進屋拿些碎銀子,遞給雲兒,「雲兒,你先替我把錢賠給小姑娘的爹娘,晚上我再去她家賠禮道歉。你也快要生了,這幾日我就不把清兒送過去給你惹麻煩了。」
雲兒瞧了瞧清兒,嘆了一氣,就回去了。
櫻娘把清兒拉進屋裡,拿起牆角的笤帚就來抽清兒的屁股,抽得她哇哇大哭。櫻娘邊抽邊道:「你個小姑娘,咋就這麼淘,若是磕出人命來,你叫爹娘怎麼跟人交代,到時候把你賠給人家得了,人家還不要哩!」
櫻娘抽了清兒五六下,伯明想過來攔住,可又不好當著清兒的面攔,否則清兒見她爹護著她,她轉眼就又忘記了自己的錯。
伯明只是瞧著清兒,沒事樣地說道:「嗯,抽得好,讓你娘狠命地抽,抽得屁股腫得高高的,就好看了。」
其實他想到清兒才三歲多,這麼用笤帚抽她,他實在是不忍心看,心疼得很。
櫻娘聽伯明這麼一說,才發現自己衝動了,打孩子根本不起作用,也就是家長出出氣而已。
她扔掉了笤帚,氣得心肝疼。
清兒見爹不護娘不疼的,挨了打后就靠在牆角邊傷心地大哭。
伯明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搭理她,只是跟櫻娘說:「以我看,明日送她去女子學堂吧,雖然她才三歲多,小是小了點。但是那兒的孩子都比她大不少,她也不敢欺負人家。何況姚姑姑管得嚴厲,她也不敢擾亂課堂。」
清兒對姚姑姑這位乾娘是又愛又怕,聽說要送她去女子學堂,她還真有些打怵,哭得更厲害了。
櫻娘嘆道:「只能這樣了,明日我帶清兒去問一問姚姑姑吧。」
到了晚上睡覺前,伯明給清兒換衣裳時,見她屁股都被打青了,又是一陣心疼。
待清兒在自己的屋睡著后,伯明來到了卧房,「櫻娘,以後可不要再打孩子了,姑娘家家的,屁股打成那樣,沒準她心裡把你當成是後娘哩。」
其實櫻娘也後悔,「以前我也沒怎麼打她,今日實在是氣壞了。你以為我不心疼?就因為心疼,所以才不敢看她的屁股。你放心好了,以後我再也不打她了,先送去女子學堂看看吧。」
次日,櫻娘來到女子學堂,這個時辰還沒開始上課,但是已經來了不少姑娘。櫻娘瞧著,最近幾日又來了好幾位姑娘,應該是鄰村家境好一些的人家送來的,因為她都沒見過。
櫻娘領著清兒來到隔壁姚姑姑歇息的小屋,卻沒見到她人。
平時這個時辰,姚姑姑早就從後院過來了,今日她或許在家裡忙些什麼吧,櫻娘就帶著清兒來到後院。
只見姚姑姑摟著一個盂痰子在嘔吐,李長安在旁端著水,準備遞給她漱口,看他的神色是既歡喜又憂愁。
櫻娘琢磨不透李長安這神色到底是啥意思,「姚姑姑,你這是吃壞了東西,還是睡覺著涼了?」
姚姑姑臉上泛起了紅暈,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她先接過李長安手裡的水漱了口,才與櫻娘一起來到堂屋坐下。
姚姑姑欲言又止的,還羞答答的,那模樣簡直跟小姑娘似的。
櫻娘瞧她這模樣,既納悶又好笑,「姚姑姑,你今日這是咋了?你身子不舒服有沒有找郎中來瞧過?」
姚姑姑覺得在櫻娘面前也沒有啥不好意思的了,就直接說了,「櫻娘,你說我都三十八了,若是有了孩子,能順利地生下來么?」
櫻娘驚得一下站了起來,「你是說……你有了?」
姚姑姑笑道:「瞧你,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咋還這麼一驚一乍的?」
櫻娘過來摸著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說:「姚姑姑,別人跟你這麼大,孫子都有了。你這叫晚來有福,李大哥肯定樂壞了吧?」
姚姑姑也是既喜又憂,「他雖高興,但也為我的身子發愁。你說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能懷上孩子?即便懷上了,想順順利利地生下來,怕也是一件難事。」
櫻娘知道,這是古代,生孩子對女人來說就是走一遭鬼門關。姚姑姑和李大哥肯定是擔心會難產什麼的,畢竟年紀實在是太大了。
可是這兒又沒有條件中斷懷孕,懷上了就得生下來啊,以後順利與否只能聽天由命了。
櫻娘尋思著姚姑姑身子向來康健,便安慰她道:「以你的底子,生孩子肯定沒問題的,你和李大哥可別太憂心。對了,聽說甄子查就是他娘四十歲時生的他哩,他身子骨還不照樣好好的,他娘活到了近七十歲才過世。」
姚姑姑雙手不自覺地撫著她那仍然平坦的肚子,微笑道:「你說的也是,聽說甄子查的兩位妹妹也是他爹的妾在三十五歲時才生的,如今她還在世哩。」
櫻娘想起剛才準備把清兒送到女子學堂來,這時又覺不妥了,「你都有身子了,還能好好上課么?清兒昨日在幼兒院又鬧事了,我還想著讓她來你這兒呢。」
姚姑姑站了起來,走了幾大步,「你瞧,我這身子不是好好的么,哪裡就嬌貴得不能上課了。清兒來也成,我正好想好好管教她。」
櫻娘尋思著孕婦適當活動一下也好,只是不能太累了,便道:「好,到時候我們倆一人上半天的課,你也好多歇息歇息,今兒個上午就由我來上吧。」
兩人說定了,櫻娘就讓清兒先去了教室,她來小屋裡翻看姚姑姑這幾日教的內容,她好準備一下。
當她準備好了來上課,她卻在教室外定住了,因為她聽到那些姑娘們在裡面討論著什麼,熱火朝天的。
櫻娘尋思著,要想教好孩子,得先知道她們的想法,所以就聽了起來。
這時便聽到一位大一些的姑娘的聲音,「姚先生說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國事是這樣,家事也會是這樣。薛小清她家與幾位叔嬸家現在貌似處得很好,將來肯定會把作坊給分了!」
可能是因為清兒突然到來,她們就議論起薛家的事來。
接著又有一位姑娘說道:「你說得對,即便薛家這一代不分,不可能世世代代不分吧。聽我爹說,當年我爺爺說葛家不許分家,分家了怕一代還沒過完,家裡就要敗落了。可是我爺爺才病倒,還沒過世哩,我二嬸就吵著要分家,因為她生了五個兒子,我卻只有一個哥哥。她覺得她兒子多,分家也能多分些,人都是自私的。」
櫻娘在外聽了不禁感慨,十歲出頭的姑娘就能說出這些來,真不簡單,果然都是大家族裡出來的。
其實薛家這些作坊將來走向如何,櫻娘也早有考慮的,因為伯明兄弟四個全都當了爹,都有後代了。
她和招娣還好說,都只有一個兒子,當然,以後可能還會生的。只是銀月已經有兩個女兒了,而肚子里這個,她說跟前兩胎反應一樣,怕又是姑娘。金鈴則已有了兩個兒子,估摸著以後還能生好幾個兒子出來。
在他們這一代,肯定不會鬧彆扭,可到了子女這一代,那就不一定了,他們做長輩的必須提前把這些安排妥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