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

  姬越剛從睡夢裡醒來,含含糊糊地呢喃:「什麼弄傷啊弄……弄傷?!」

  他猛地睜開眼,陡然精神起來。

  衛斂坐在他面前,單薄的白色褻衣勾勒出優美的身形,墨髮絲絲垂在身前,其餘的蜿蜒在床鋪上。

  姬越坐起身,目光驚疑不定。

  什麼弄傷?

  弄傷什麼?

  衛斂知道他知道他弄傷他的事了?

  所以現在是要坦白了嗎?

  姬越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他已經做好認錯的準備。

  然後就可以找衛斂秋後算賬了。

  姬越胡思亂想著,就見面前的青年垂了垂眼眸。

  青年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解開褻衣右側的系帶。

  薄薄的衣料從身上滑落,堆疊在腰上,露出雪白的肌膚與弧度分明的線條。

  衛斂後背有一對極為漂亮的蝴蝶骨,沿著脊柱一掃而下,可以看到微深的腰窩。

  上天一定極為厚愛他,才在雕琢他的時候如此細心,從面龐到身軀無不精緻完美。

  衛斂做到這一步,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夠明顯了。

  但凡姬越是個人,都該明白了。

  姬越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晦澀。

  可下一刻,他就把衣服重新給衛斂穿上了,甚至還給他打了個死結。

  衛斂:「……」

  姬越嚴肅道:「衛斂,我們談談。」

  衛斂:「……談什麼?」

  姬越:「談談你騙我的事情。」

  衛斂心下一動,神色未變:「我騙你什麼了?」

  姬越見衛斂這個反應,又有些迷茫了。

  難道……是他誤會了?

  衛斂其實並沒有發現他已經知道的事,也並不打算就此說出來。

  姬越瞬間心生退怯之意。

  剛到嘴邊的話也不敢說了。

  他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沒必要非要問出個結果。姬越有些逃避地想。

  他終歸還是怕一旦問出口,他們連保持這樣的關係都做不到。他太怕鏡花水月一場空了。

  姬越改口道:「你以前沒說過你喜歡玩這種花樣。」

  衛斂更不解:「什麼花樣?」

  「就是……弄傷。」說到這個詞,姬越變得有些惱。

  他對衛斂受傷這種事特別敏感。

  如果衛斂不是在指那件事,那他為何會說出「弄傷」這個詞?

  姬越越想越驚悚。

  難道衛斂喜歡在榻上玩些刺激的?

  暗衛也負責調查朝中各大臣的私事,朝野上下基本無事瞞得過姬越。因而秦王陛下知道,有些官員表面上一臉正直,私底下青樓狎妓,玩的花樣多種多樣。

  比如繩縛、鞭打、滴蠟……應有盡有。有些玩過火了,受傷在所難免。

  姬越聽聞時只感嘆一句人不可貌相。個人愛好,他也懶得置喙。

  可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從衛斂口中聽到這個詞。

  那不行,衛斂不可以受傷。

  再一想到衛斂之前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的樣子,姬越更生氣了。

  他板起臉來訓斥:「想都不要想。」

  衛斂:「……」

  他覺得姬越可能是誤會了什麼。他對榻上那些花樣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只是不好意思直說才換了個說法罷了。

  衛斂想解釋,還沒開口就被姬越連珠炮似的堵了回去:「傷筋動骨一百天又忘了?老老實實睡覺,別總那麼不安分。你說你,就不能對自己身子骨上點心,你簡直要氣死孤……孤不想理你了!孤要睡了!」

  姬越十分生氣地把自己裹進被子里了。

  衛斂從頭到尾沒機會說話:「……」

  不給就不給嘛。

  凶什麼凶。

  事不過三,姬越咱們沒以後了! -

  翌日一早,姬越就好似忘掉了昨晚的不愉快,給了衛斂一個早安吻。

  被衛斂嫌棄地推開了。

  當他沒脾氣的嗎?

  姬越又抱回來:「衛斂。」

  衛斂不理他,縮在被子里無動於衷。

  姬越不死心地繼續叫:「衛小斂。」

  衛斂冷漠地想,你喊我爹都沒用。

  衛斂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芝芝,別裝睡啦,理理我。」

  「孤明日帶你去騎馬好不好?去林子里打獵。」

  姬越還記得上回他帶衛斂在宮中的跑馬場跑了一圈,衛斂顯得很開心。

  跑馬場哪有在真正的山林里馳騁快活呢?

  衛斂心念一動,睜開眼轉頭道:「一言為定。」 -

  春狩第一日是文官的主場,之後才是武將的比拼。否則讓有武功的武將和文官一塊兒比,那不是欺負人么?

  是以第一日的活動不算繁重,多是在外圍獵些兔子、山雞、梅花鹿之類的小動物,以作熱身。

  君王也不會在今日就上場打獵。

  之後幾日才算大頭,武將們各顯神通,深入叢林,獵的都是棕熊、狼、虎這些危險食肉動物。去年謝忱就獵得一頭老虎,虎皮做了毯子,就是昨日蓋在衛斂身上的那一張。

  今年謝忱沒來,倒讓不少年輕武將們鬆了口氣。畢竟有謝將軍珠玉在前,他們就都要被襯得黯淡無光了。

  衛斂是全場任務最輕鬆的。他不是僕從也不是大臣,既不需要幹活也不需要打獵,全程待在姬越身邊當個安靜的花瓶即可。

  有姬越的庇佑,縱使多少人暗地裡看他不順眼,也不敢拿他怎樣。

  君不見上一個對衛斂不敬的呼延可牧,現在都還在吃牢飯呢。

  文官們馭馬打獵回來,將狩得的獵物往地上一丟,宦官們在一旁記錄報數。

  「劉長史,狩得白毛狐狸一隻,山雞四隻。」

  「薛司寇,狩得野兔五隻,紅鹿一頭。」

  「李御史,狩得野兔一隻,山雞兩隻,灰狼一匹。」

  這一聲直接引起文官們滿堂矚目。一名史官竟能獵得灰狼,那可是相當了不起。

  當即便有不少同僚恭賀誇獎,李御史左右拱手,口裡直道「謬讚」。

  最後統計結果出來,果然是李御史拔得頭籌。

  姬越高居首位,道了聲賞:「李大人,往日是孤小瞧了你。」

  李御史連說不敢,但被陛下誇和被同僚誇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李御史激動得鬍子都在顫抖。

  身為史官,李御史事無巨細,忠實記錄了姬越這些年的豐功偉績與大小瑣事,並且是秦王頭號腦殘粉,攜眾史官成立了秦王全國粉絲後援會。

  此刻被誇一句,真是快樂無邊。

  史記上終於可以提起自己的名字了——秦昶王十三年三月初四,春狩,李御史獵野兔一隻,山雞兩隻,灰狼一匹,得王稱賞。

  須知在此之前,他已經記錄了不少秦王與公子斂的互動。從一開始的「秦昶王十二年冬,楚國獻公子斂入秦為質」,到「某年某月某日,秦王封公子斂為侍君,幸其三日」,再到「某年某月某日,王賜公子斂某某珍寶」,后又「某年某月某日,王冊公子斂為貴君」,「某年某月某日,陳國獻紅鬃烈馬,公子斂馴之」……

  由於公子斂名字出現概率太高,他差點要把一部史記寫成風月話本。

  身為史官,李御史白日里都是近身跟在姬越身邊,記錄其言行的,與李福全並稱「二李」。至於榻上之事,則交給彤史女官換班。

  不過彤史女官早就被姬越下令無需工作,只要提供一些話本畫冊就夠了,日子過得十分清閑。而他,兢兢業業,卻始終不能擁有姓名,存在感為零。

  好不容易青史留名,怎能不喜極而泣?

  李御史內心的洶湧澎湃,姬越並不能理解。

  姬越想的是,這麼多山雞野兔,晚上可以讓衛斂吃個夠了。

  昨日一整日都在車上,吃的都是乾糧,今天不一樣了。夜裡燃起篝火,眾人圍坐,吃著烤肉,飲著烈酒,君臣同樂,好不快哉。

  烈酒還是算了。衛斂沾不得。

  姬越搖搖頭把這個念頭去掉。 -

  天色一暗,侍從生起火堆,將狩來的獵物串在樹枝上,架在火上烤。里裡外外翻個遍,直至炸至兩面金黃,油光四溢,外焦里嫩,濃香撲鼻。

  山野里的東西,要自己烤才有滋味。若是像宮裡一樣做好了端到面前,那還有什麼意思。

  姬越自己烤了兩串燒雞,不斷翻著面。衛斂坐在火堆旁看他烤,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他的臉龐上,將姬越的五官照得清晰分明。

  那實在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

  這麼好看的人,是天下百姓的王,是他一個人的夫君。

  姬越烤完一轉頭,就見衛斂雙手托腮靜靜注視著他,不知這樣看了多久。他臉一紅,幸而火光太盛,看不出來。

  姬越烤好的燒雞遞給他:「給。」

  衛斂瞥了眼黑漆漆的樹枝,不想髒了手,微抬下巴,張開嘴:「啊——」

  「嬌氣。」姬越含笑,伸長了手,把燒雞遞到他嘴邊,衛斂順勢咬了口,撕下一片肉來。

  姬越收回手,就著衛斂剛咬過的缺口繼續吃了下去,倒也不嫌棄衛斂的唾沫。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將一隻燒雞很快分外,雞骨頭扔進火堆里,眨眼被火光吞沒。

  一旁的李御史立刻掏出小本本記上:「某年某月某日,王與公子斂分食同一燒雞,親密無間」。

  兩人食量都不大,分食完一隻燒雞早已半飽了。阿萌早就在一旁看得直搖尾巴,原地打著圈兒,又不敢直接上來搶,眼睜睜吃完一嘴狗糧,趴在一旁蔫蔫的。

  姬越揉揉它的腦袋,把剩下那隻燒雞給它。阿萌嗷嗚一聲,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骨頭都不帶嚼的。

  衛斂說:「它好凶。」

  姬越道:「獒犬生性兇猛,不能拘泥它的天性。」

  衛斂說:「你也好凶。」

  你昨晚那麼凶我,就像這隻狗。

  姬越:「……」

  姬越眼底染了些笑意:「衛小斂,你好記仇哦。」

  衛斂瞥他:「衛小斂生了一天悶氣,需要人哄。」

  「不是說明天帶你去騎馬嗎?」

  「不夠。」

  姬越好笑道:「那你要怎樣才肯原諒孤?」

  衛斂微微一笑,突然拿出一塊烤得外焦里更黑的烤肉,說:「我剛烤的鹿肉。」

  「你把它吃了,我就原諒你。」

  姬越獃滯了。

  衛斂什麼時候趁他不注意烤了這個東西?

  碳烤黑魚的陰影又湧上心頭。

  姬越想了想,說:「要不,你還是別原諒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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