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姬越沉默地盯著桌上這道黑不溜秋的東西,好一會兒才問:「這是什麼?」
如斯恐怖,為何會出現在他的晚膳上。
衛斂恭謹回答:「紅燒鯉魚。」
姬越:「?」
他半天才找出一個形容詞:「燒得挺狠。」
都燒焦了。
衛斂更加溫和:「臣親手做的。陛下不嘗嘗嗎?」
他眼帶希冀:「臣做了一下午呢。」
姬越深吸一口氣。
「衛郎,想毒殺孤,不妨直說。」姬越望著那道黑暗鯉魚,艱難道,「犯不著這麼……」拐彎抹角四個字,他沒說出口。
姬越覺得這不能算拐彎抹角,衛斂想毒殺他的心思簡直明明白白。
衛斂無辜眨眼:「臣都是聽從您的吩咐。」
「孤沒吩咐你下毒。」
「臣沒有下毒。」
「你毒死了這條魚。孤乃真龍天子,可以感受到它的怨氣。你將它千金之軀糟蹋成這副樣子,它很生氣。」姬越指著魚眼珠,「你看它都死不瞑目。」
衛斂:「……」
秦王比他還能扯。
「將這一桌菜立刻撤換。」姬越下令,「再上一壇梅子酒。」
宮人很快就將桌上那堆不明毒物端走,換上一道道美味佳肴。膳房早就料到公子做的這些飯菜不能入口,事先備好另一份,只待秦王一聲令下,就可以立刻撤換。
事實上,衛公子沒有和那堆毒物一起被丟出來,他們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
衛斂坐在原位喃喃:「……這事情發展不對。」
姬越:「怎麼不對?」
「按照話本里寫的。」衛斂義正辭嚴,「就算臣真做得不好吃,陛下您也應該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然後誇臣做得好吃。這樣才顯出您對臣的愛重。」
姬越不假思索:「孤不愛了。」
衛斂生氣:「您不能這樣。」
姬越嘲諷:「話本里的人做得再難以下咽,虛有其表,色香味中也佔了個色。你連『表』都沒有,叫孤怎麼面不改色?」
衛斂漂亮的眼眸微睜:「原來陛下也看那些風花雪月的話本啊。」要不然也不能對這套路這麼熟悉。
姬越:「……」
姬越惱羞成怒:「閉嘴,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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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去吹了風,喝點酒暖胃。」姬越斟了杯酒,遞給衛斂。
衛斂沒接:「陛下,臣也不會飲酒。」
他特意強調了一個「也」字。
飯他是真不會做,酒也是真不會喝。只希望秦王別再難為人了。
醉酒誤事的不少,似衛斂行事萬分小心之人,絕不會給自己出錯的機會。是以他從未飲過酒,更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他自己不曾沾過酒,卻看過別人的醉態。發起酒瘋來或嚎啕大哭,或破口大罵,瘋瘋癲癲,醜態畢露。衛斂想想就對酒這種東西敬謝不敏。
萬一喝醉了,在秦王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做些不該做的事,那不就玩完了么?
所以他不能喝。
堅決不能喝。
「衛小斂,你怎麼這麼沒用?」姬越日常嫌棄,「飯也不會做,酒也不會喝,身子骨又弱,簡直一無是處。哪像孤,千杯不醉,厲害吧?」
一無是處衛小斂:「……」
對對,您說的都對。
他看秦王已有些醉了。這人說得豪情萬丈,本身酒量也不怎麼樣。
「一杯。」姬越幾杯酒下肚,半醉的眸子里幾分迷離之色,容色驚艷至極,語氣低啞誘人,「就喝一杯。」
「給孤賞個臉。」姬越湊近他,「衛小斂~」
衛斂被秦王這一波三折的尾音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話都說到這份上,他再不喝就是不給面子。
由不得他拒絕。
就一杯……應該沒事的罷?
衛斂對自己的酒量毫無概念,但怎麼想也不至於一杯倒。何況梅子酒又不是烈酒,後勁不大,可以一試。
這麼想著,衛斂終是把那樽酒盞接了過來,輕嘆:「好罷……」
他掩袖,蹙眉,仰脖一飲而盡。
而後將酒樽放回桌上,雙頰泛起紅暈,輕聲道:「臣……」
下一瞬,白衣青年失去意識,倒在桌上。
——衛斂真的是個一杯倒。
姬越驚了。
「……衛斂?」他不確定地喚了聲。
青年毫無反應。
「衛斂你醒醒。」姬越推了推他。
李福全小心翼翼道:「陛下,衛公子似乎是……醉了。」
「要不要奴吩咐下去,準備醒酒湯?」
姬越半晌無語。
「不必。」他淡淡道,「你們都下去罷。」
「諾。」
待宮人盡退,姬越眼底的醉意消散無蹤,清明無比。
他說的千杯不醉,自然不是謊言。
「太醫。」姬越喚了聲。
早已在一旁候命的太醫出現在殿中:「陛下。」
「看看他是不是真醉。」姬越還保持著一份戒心,避免衛斂是裝醉。
太醫上前查看,片刻后躬身:「陛下,公子是真醉了。」
「知道了。」姬越眉眼平靜,「你也退下。」
太醫行了一禮,默默告退。
室內無聲。
「本以為是個多難對付的人物。」姬越凝望醉倒趴在桌上的青年,神色淺淡,「未想一杯酒就能放倒你。」
他自是從未信任過衛斂。
衛斂實在太聰明,聰明得令他不得不防。
衛斂手上的薄繭,也始終是他心頭一道揮之不去的疑雲。
清醒時的衛斂滴水不漏,毫無破綻,他才想著灌醉對方,套出有用的消息。
杯里盛的自然不是溫和的梅子酒,而是後勁極強的烈酒。
饒是如此,他也沒想到衛斂會連一杯都撐不過去。
姬越將衛斂抱到內殿,放到榻上。青年安安靜靜地睡著,樣子很乖,不像其他醉后的人一樣發酒瘋,更不存在酒後胡言或酒後吐真言。
姬越不滿地皺眉。
這麼安靜,他要怎麼套話?
姬越注視片刻,起身要去喚人準備半碗醒酒湯,讓人在半夢半醒間更好答話。
他正起身,一隻戴著銀鐲的手就攥住他的衣袖。
「……別走。」衛斂低喚了聲。
姬越眸色微沉。
衛斂又把他當娘了?
姬越冷笑著正要甩開,青年又呢喃一句:「姬越……」
姬越身子一頓。
難以訴說內心那一刻的感覺。
像清風拂過柳梢,柳絮飛過堤岸,微癢中漾著春色的溫柔。
他眼神剛柔化些許,青年又咬牙說出第三句話——
「姬越你有本事別走,我不殺你,我不姓衛。」
……
姬越勾起一絲薄涼的微笑。
好樣的,衛斂。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