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出生在黑水城,沾我父君的光,別人都稱我一聲「十三公主」。那畢恭畢敬的樣子,讓我覺得若不拿拿架子擺擺譜,我都對不起這聲稱呼。所以弱水姑姑總在父君面前告我的狀,什麼我任性貪玩,仗勢凌人,霸道,愛闖禍云云。父君總是揮揮手,笑說:「她還是個孩子」。
沒辦法,誰讓我是鬼君的幺女。鬼族向來命位淺,我父君這十萬年來的壽命,統共也就留下我九哥和我兩個子嗣,他寵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在黑水城橫行霸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黑水城不比旁處,這裡是六界的結點,無論是人神鬼,還是仙魔妖,若想跨界,必須從這裡過。
這地方魚龍混雜,誰管似乎都不大妥,最後六界達成協議,讓六界實力最弱的鬼族我父君掌管黑水城,這實在是不怎麼體面殊榮,但父君倒是極樂呵地應下了,在幽冥地獄呆久了挺煩悶的,出去耍耍也挺好,當時我父君就是這樣想的。
當然,那時還沒有我,如果當時他知道以後會有我這麼個倒霉孩子成天給他搗亂,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答應的如此爽利。
我是父君唯一一個在黑水城出生的孩子,據不靠譜的弱水姑姑說,我母親懷我時用了三千零六百年,鬼族孕期也就九百年,我母親著實痛苦了好久,實在怕生出什麼怪物來。後來證明實在是她多慮了,我的資質之差實在是千萬年都罕見的,尋常連飛天都得靠法寶神獸。而且我還帶有凡人的特質,需得吃飯睡覺,又怕冷怕熱。比起我那揮揮手雲海翻騰威壓千里的九哥,我實在是差了不止千里,千萬里都有了。
這真是件不怎麼妙的事,我母妃每每見我都要捶胸頓足一番,恨不得讓我回爐再造一回。
我在家除了我父君,實在不怎麼招人待見,而他又整日忙。於是我就有事沒事出來鬧騰,倒也樂呵。
黑水城兩萬零八百一十四年我出生,自此黑水城就沒安生過。
自從我拔了城南萬年桃花樹的木心送給黑水河撐船的紅蓮姑娘做點心,他告狀到我父君那兒,我前去道歉,「一不小心」靈力外泄害他成了禿樹枝的桃花仙,我父君出面調停言說我靈微法弱,必是桃花仙自個兒修為不精,反將了他一軍,害他啞巴吃黃連,自此見我總繞著走後我就一戰成名了。
但我也不是沒做過好事,我三百歲時,一個凡人過奈何橋的時候掉進了弱水河中,我把他撈了上來,還送了他一身乾淨衣裳,親自護送他過了奈何橋。雖然後來我父君治了我一個篡改凡人命數的罪,將我關進了幽冥地獄三百年。
入獄兩百年了,這日子著實無聊了些,這幽冥地獄人人都知道我是鬼君冥河的女兒,自然沒人敢用刑罰,也自然沒人敢理我,這日子就益發難熬了。
所以當父君告知我要帶我赴錕鋙山的宴時,也不管那是什麼地方,就一股腦全答應了。
臨行時,父君再一次囑託我:「你九哥去了十方原去幫你尋坐騎,一時半會兒也難趕回來,若非此,我也不會帶你去,你且上些心,別在那裡闖禍,錕鋙山可是神族重地,你若闖了禍,我可保不了你,記住了嗎?」
我只做出一副乖順的樣子,回說:「記住了」。
父君狐疑的看著我,顯然是不信。我拍拍胸脯,狠狠地點點頭以表決心。父君搖搖頭,嘆了口氣,拉著我騰雲去了。
到了錕鋙山,已有百千六界各人候在結界前了,結界前幾個童子安撫道:「各位稍後,神上請大家再稍等片刻。」
待我們走近了,才聽到一片嘈雜的議論:
「這是什麼道理,長尋天尊萬年不曾露面,好不容易設宴召請四方,卻是避著不見,是何道理?」
「天尊是上古神袛,脾氣怪些也是可能的。」
「這你便不曉得了,天尊至今未出關,錕鋙山還是畢方和燭陰兩位上神在打理。」
……
我轉頭去問父君:「天尊幾歲了?」
父君歪著頭想了想:「不大清楚,天地存在多久他便多少歲了。」
我想了想黑水城的曆法,兩萬多年了。
那真是夠老的。
不多時,幾位童子打開了結界。我總覺著,他們的眼神是盯著我看的,我低頭瞅了瞅自己,也沒啥可奇怪的地方啊。許是嫌棄我資質差,想到這裡,我生平第一次生出些羞恥感來,臉微微紅了些。
錕鋙山內里乾坤,進入結界後方覺玄妙,雲霧千里,每踩一腳都彷彿踏在雲端,飄飄然,讓我這個黑水城來的土包子嚇得驚叫連連,我父君許是覺得丟臉,默默地轉過了臉。
領路的童子笑笑的眉眼又落在了我的身上,「小公主莫慌,住久了就習慣了。」
屁嘞,誰要住久,我現在就想走,什麼鬼地方嘛!一點都不好玩,害我丟臉。一世英名,就這麼毀了……
我瞪了他一眼,他討了個沒趣,自顧自領路去了。
父君從後面拍我的腦袋,「沒大沒小。」
錕鋙山是神族重地,威嚴不可侵犯,就連尋常童子都要長我萬歲,父君來時就一再告誡我,要守禮克制不搗亂。
可是天性這種東西嘛,我也剋制不了不是。
我沖父君吐了吐舌頭,看他一臉無奈,扶額長嘆的表情我就樂的不行。
一路穿過山花爛漫,穿過亭台樓閣,最後在落月殿停下。
我倒吸了一口氣,它有多高呢?我踮起腳來,卻怎麼都看不到頂,它高的像是要爬到天上去。
那童子又回過頭來看我,依舊是笑笑的眉眼,「落月殿是倚著通天藤建的,它能一路爬到三十三重天去呢!」
我嘴張得老大,驚訝的能吞下一個雞蛋去,旋即感覺到又暴露了土包子本質,不由又瞪了童子一眼。
父君再次從後面拍我的腦袋,我察覺到他的掌風,迅速的跑開了。
我回過頭朝他做鬼臉吐舌頭,惹得邊上穿紫衣的姐姐掩著唇咯咯的輕笑。
我繼續往前跑,冷不防卻撞進一團雲錦之中,我聞到一股紫薰草的香味,不由仰起頭,勾著脖子看她。
她斜斜的丹鳳眼輕挑著看我:「哪來的冒失小兒?」
這錕鋙山美人兒可真是多,比黑水城的姑娘水靈太多。
我不由多看了兩眼,咧開一排細白的牙齒沖著她笑,退後一步拱手道:「鬼君幺女是也!」
父君立馬上前了一步,「小女頑劣,神女莫怪。」
那女子露出一個叫人琢磨不透的表情出來,定定的看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看透了去,這感覺讓人惶恐,我不由往後縮了縮,躲到父君的身後去。
父君側過臉看我,一副「看你還敢不敢搗亂」的表情。
美人兒忽然莫名其妙的開口:「三萬年了,吾未白等。」
父君的表情忽然變得悲傷,那雙亘古不變的灰色眼瞳里忽然湧現出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出來,我不禁抓住了他的袖子,彷彿下一刻他就會拋棄我。
美人兒一步一生蓮的朝著我走來,我終於想起她是誰了,父神唯一的女兒——九剎神女。我雖然未見過她,但聽過無數次,如雷貫耳。
她朝我伸出手,「跟著吾進去。」
我看了父君一眼,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扣在她的手心。
是一種溫暖而又新奇的感覺,我幾百年的壽命里,只父君握過我的手,連母妃都不曾有過,但父君的手是冷的,帶著幽冥地獄獨有的冷意。
我竟然感到歡喜。
進入殿中,各自落座,九剎帶著我一路走上去,坐在最高的那個位子上,從這個角度看,人人都矮了一頭,我不喜歡這個高度,彷彿我與人隔了千山萬水,最是孤冷的滋味。
父君就坐在我的下首,他看我時須得仰著頭,我忽然感覺到悲傷,掙脫神女的手就要跳下去,父君彷彿看穿了我,極盡狠厲的瞪了我一眼,我害怕的頓住了腳,傻愣在原地,總覺得有什麼在悄悄改變。
神女不動聲色的拉著我又坐下了,她清冷的眼眸淡淡的掃過下首,就已讓所有人感受到威壓。
——重複——
美人兒一步一生蓮的朝著我走來,我終於想起她是誰了,父神唯一的女兒——九剎神女。我雖然未見過她,但聽過無數次,如雷貫耳。
她朝我伸出手,「跟著吾進去。」
我看了父君一眼,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扣在她的手心。
是一種溫暖而又新奇的感覺,我幾百年的壽命里,只父君握過我的手,連母妃都不曾有過,但父君的手是冷的,帶著幽冥地獄獨有的冷意。
我竟然感到歡喜。
進入殿中,各自落座,九剎帶著我一路走上去,坐在最高的那個位子上,從這個角度看,人人都矮了一頭,我不喜歡這個高度,彷彿我與人隔了千山萬水,最是孤冷的滋味。
父君就坐在我的下首,他看我時須得仰著頭,我忽然感覺到悲傷,掙脫神女的手就要跳下去,父君彷彿看穿了我,極盡狠厲的瞪了我一眼,我害怕的頓住了腳,傻愣在原地,總覺得有什麼在悄悄改變。
神女不動聲色的拉著我又坐下了,她清冷的眼眸淡淡的掃過下首,就已讓所有人感受到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