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既落江湖內,便是薄命人
整個倚翠樓安靜了。
事實證明,李秀忽悠人的功力真的很到位,“汴京”這個詞語在這些涼宮城百姓的眼中那是什麽?
京都,天字腳下。
真正的王朝權柄之地,各族豪閥的匯聚之所
一個知縣的兒子算什麽,那裏有尚書的兒子,有宰輔的兒子,甚至還有皇帝的兒子,那才是真正的權貴,隨便拎出一個就夠滅他們幾十回了。
二樓欄杆前的馬晏陽臉色有些難看,隻道是踢到了鐵板,卻也不知該說什麽。
“怎麽,不信?”
李秀玩味一笑,看著二樓的馬晏陽語氣平淡道:“本公子一封飛鴿傳書入京,輕可讓你爹官位不保,重可讓你馬氏滿門盡誅,選一個?”
倚翠樓裏的聲樂聽了,姑娘們紛紛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馬晏陽也沉默了,額頭泛出汗珠從臉頰流下都不敢再伸手去擦。
現在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位白發白衣的公子哥恐怕是汴京城中隻手摭天的權貴人物。
別說什麽皇子、宰輔之子了,即便隻是一位尚書之子便已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得罪的存在了。
“公子,誤會,都是誤會。”
打破眾人平靜的是一名中年美婦,婦人名喚楊花水,人稱楊媽媽,是這倚翠樓中的老鴇。
扭腰晃臀,款款而來,雖已不再是二八芳華,但仍稱得上是風韻猶存,比起汴京甜水巷的那位“沉湖”媽媽,還是要好上許多。
“你又是什麽人?”李秀微微皺眉,麵露一絲不悅道。
“奴家楊花水,這家倚翠樓的老板娘。”楊花水語氣嬌柔嫵媚道:“兩位公子來咱倚翠樓都是圖個樂,何必為了這點兒小事傷了和氣,是吧馬公子?”
二樓的馬晏陽先是一愣,看到楊媽媽給她使的顏色後立刻明白了意思,看著樓下的李秀拱手道:
“這位公子,今日動手傷了您仆役的確是我不對,在這裏先向公子賠罪了,隻是您這仆役趁著馬某辦事之時闖入我房中壞我好事,這可是青樓大忌,馬某也是一時氣急這才讓手下傷人,望公子海涵。”
李秀聽完馬晏陽的話微微眯了眯眼,這感覺不像是說的假話,隨即看著旁邊的黃不虧小聲問道:“真的?”
黃不虧沒有作答,隻是發出了蚊子般細小的一聲“嗯”,算是肯定了這個答案。
李秀:???
沒記錯的話,這涼宮城的城門口還有你的通緝令吧?
上次放把剪刀,這次又去壞人家好事,換成是我被這麽搞都忍不住想打你了,你們倆這是有仇還是咋地?
“算了,本公子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既然這件事是他不對在先,受些皮肉之苦也就算了,本公子今日便不與你計較了。”李秀語氣平淡道。
依舊是那副上位者的語氣和姿態,雖然是我理虧,但是我不道歉,最多就算是原諒你了。
“多謝公子海涵。”
二樓的馬晏陽再度拱手,看到李秀壓根沒再看他之後,這才轉身返回了房間。
一樓,姑娘們看到楊媽媽的眼色,也是紛紛圍了上來。
“公子咱們倚翠樓的芙蓉糕出爐了,公子嚐嚐?”楊媽媽就站在李秀身旁,聲音旖旎的問道。
便是她這種閱男無數的青樓老鴇,細觀李秀的麵容也是要由衷的讚歎一句:好俊的公子。
“沒興致了,本公子住在同福酒樓,讓人送些過來就行了。”李秀擺了擺手,轉身帶著黃不虧朝倚翠樓的大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李秀又回頭再加了一句:“糕點送來便可,人就不要來了。”
……
離開倚翠樓,走在涼宮城城北的街道上。
李秀一臉的平靜,當才的一幕對話,對於他來說這是基礎操作而已,最多算是複習了一下業務,不值一提。
黃不虧就沒那麽淡定了,可勁的大喘氣,滿臉就寫著四個字:劫後餘生。
“多謝公子救我啊。”
“說說吧。”
“啥?”
“說說你為什麽又去惹那知縣公子。”李秀開口問道:“你們倆有什麽深仇大恨?”
“沒有。”
“他在倚翠樓欺負了你喜歡的姑娘?”
“也算不上喜歡。”
“你大晚上的跑去壞人好事,閑的慌?”李秀笑罵道。
“也不是,就是看不慣他,那倚翠樓裏的都是身份清白的淸倌兒,看到我這種人也都會叫一聲黃公子。”黃不虧一臉認真的說道:
“看她們被那馬晏陽打的滿身淤青還不敢怒言,隻能一個人躲著哭,貧道心揪。”
“就為那幾聲黃公子?”李秀有些詫異。
“對啊,貧道行走江湖這麽多年,誰不是一口一個臭道士,也隻有這裏的姑娘喊過我一聲黃公子,貧道記她們的好。”
“我黃不虧雖然命賤,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也知道這世道將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可就算再下等的青樓姑娘,也不能當牲口一樣打罵不是。”
李秀靜靜的聽著,他沒有去反駁黃不虧的話,更沒有告訴他那幾聲“黃公子”其實是他口袋裏的銀子換來的。
“公子啊,你說這些姑娘為什麽不反抗啊,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唄,幹嘛非得呆在倚翠樓受那馬晏陽的氣啊?”黃不虧開口問道,字裏行間滿是在為那些姑娘鳴不平。
“黃不虧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灑脫的。”李秀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這世間有一道枷鎖,有些人的鎖是出生之時被父母戴上的,有些人的鎖是長大之後自願求來的,而這道枷鎖的名字,我們稱他為——規矩。”
“那些姑娘迫於生計入了倚翠樓,倚翠樓給了她們衣食無憂的生活,她們便要為倚翠樓迎客賺錢,這是姑娘們與青樓之間的規矩。”
“倚翠樓作為官府打壓的煙花場所,而涼宮城的馬知縣高抬貴手,讓她們得以繼續生存下去,她們便要捧著那位知縣公子馬晏陽,這是青樓與縣衙之間的規矩。”
“得了人家的庇護,便要有所付出,黃不虧啊,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的。”
“可公子,她們可以不用這樣的啊,圖什麽?”
“求財者有求財者的需要,施財人有施財人的訴求,黃不虧啊,今日本公子送你一句話,你記住了。”
“既落江湖內,便是薄命人。”
……
……
離開倚翠樓之後,再看這熱鬧的夜市也都沒什麽興致了,
兩人並肩,徑自返回了同福酒樓。
來到酒樓門前,李秀這才發現有一紅衣紅發的背影就在站在門口,背對二人,李秀心中一驚,暗道一聲:“要涼!”
“回來了?”
蕭依然倚靠在門框邊上,轉過身,手裏拿著兩根竹簽沾好的糖畫。
一根是“金烏”圖案,保存完整,看起來是沒舍得下嘴;另一根是“猛虎”圖案,隻是這虎頭已經讓人給咬了一半。
“小師叔,好巧啊,我正準備去夜市找你呢。”李秀麵帶微笑,打著哈哈道。
氣氛冰冷,沒有回答。
“那什麽,本來是打算隨便逛逛就回來找你的,主要是因為遇到了黃不虧。”李秀趕緊將旁邊的黃不虧拉到身前解釋道:
“之前遇到黃不虧被一夥人給欺負了,我去幫他解了一下圍,小師叔你看,他身上的傷都還在呢。”
“哦。”蕭依然瞟了一眼,伸手將那根沒有腦袋的“猛虎”糖畫遞給了李秀:“你的,之前想吃沒忍住,咬了一口。”
“沒事沒事,咬的好,這虎頭一咬了一半感覺更威猛了。”李秀連忙上前接過糖畫。
蕭依然卻是沒有要再和李秀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了,轉身徑自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留下紅衣的背影和一句簡單的話:
“我知道你去倚翠樓了,之前聽沐沐說過你身體有毛病,我就猜你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