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地獄之景,顯像人間
“公子,咱們現在……”
“下去看看。”
李秀微微皺眉,看著旁邊通往地下第二層的洞口,之前小師妹已經先一步下去了,他估摸著第二層應該是關押那些女眷的。
隻是現在也有快一炷香的時間了,小師妹還沒有上來,這就有些不對勁了。
兩人走下通道。
這裏與第一層兩步一燭台的燈火通明不一樣,進入第二層之後燭光變得很微弱,蠟燭看起來也是許久未有人更換,很多已經燃完隻剩下一灘沿牆壁流下的蠟油。
“公子,這第二層感覺不太對勁啊。”
“是不太對。”
李秀也是眉頭緊鎖,往深處多走了幾步路之後,立刻就聞到了一股刺鼻且令人惡心的味道。
“黃不虧,聞到味道了嗎?”
“聞到了……嘔”
看到黃不虧將之前塞進肚子裏的食物全吐出來了,李秀也是確定自己鼻子沒有問題。
這股味道自己有些熟悉,以前自己聞到過,就在汴京城的天牢中。
那是最開始去救小師妹父親的時候,據當時看守天牢的獄卒說這股味道是因為長期沒有打掃監獄,裏麵犯人的食物殘餘還有受刑之後失禁物殘留混合之後散發出來的。
當初是天牢死地在所難免,但這裏……
“趕緊的,跟上。”
李秀加快了腳步,朝著通道的深處趕去,他大概能猜到一些裏麵可能會出現的場景了。
黃不虧也沒敢猶豫,自己的大筆身家還在李秀手裏呢。
“小師妹!”
前行百步兩次轉角之後,李秀終於看見了一道背影,就站在地下牢房的大門口,一隻手捂著嘴,身形有些顫抖。
“怎麽了?”
李秀上前,看著唐沐煙關切的問道。
唐沐煙沒有回答,但李秀順著她目光注視的方向看過去,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前方這些牢房的門根本就沒有鎖,也就是說裏麵關著的這些女眷是可以走,隻是她們都沒有選擇離開。
就這麽各自呆在各自的牢房裏,眼神空洞,嘴邊沾著大片的血跡,披散的頭發混著地上的殘渣黏在一起,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若是用一個詞來形容,那麽隻有——麻木。
而在小師妹目光所及之處,那是地牢的盡頭,一位老人盤腿而坐,身上穿著道袍,白發披散而下沾滿了鮮血。
這是他自己的血,是從道袍中浸出來的血。
而他的身邊還有一些帶血的皮肉,那是被人用牙齒撕扯下來的肉。
“好了,別看了。”
李秀伸手抓住唐沐煙就手腕,準備先帶她離開這裏,這是唐沐煙就這麽站在原地,他也拽不動。
“師兄,這些人……為什幺會這樣啊。”
“可能是因為絕望吧。”
李秀歎了口氣,之前在三霄殿的後殿看到那兩名肌肉道士在大魚大肉,但看這裏的情況已經是很多天沒有更新飯食了。
兩側的好幾間牢房出現了餓殍,角落裏隻見一堆堆白骨堆砌,血肉全無。
“師兄,我想去看看那位道長,他好像還有氣息。”
唐沐煙看著那位盤腿坐在地上的白發老道士,不出意外這應該就是那夥賊人上演那出“老神仙捉妖”戲碼中的“老神仙”了。
“好。”
李秀點了點頭,依舊拉著唐沐煙的手腕,朝前方最深處那間關押著老道士的牢房走去。
“公子……”
“別過來!”李秀轉頭瞥了黃不虧一眼,低嗬道。
黃不虧沒有再跟上去,就站在兩人之前站的位置上,看著李秀與唐沐煙的背影朝裏麵走去。
又瞟了一眼兩側牢房中那些餓殍,雙手合十默念了一句:“南無阿彌……哦不,太上老君,無量仙尊……”
兩人步伐很輕,走的也不快。
唐沐煙看著兩側牢房中那些目光空洞,嘴角周圍帶著一圈未幹血跡的女子,小聲的問道:“師兄,這些人還能救出去嗎?”
“心已經死了,救不出去了。”
“那位老道長呢?”
“應該也活不了了。”
那位白發老道依舊是一副閉目打坐的模樣,全然不顧已經身處人間地獄。
李秀慢慢蹲下,伸手掀開了老道手臂上被鮮血浸濕的道袍衣袖,裏麵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道長?”
“兩位……請回吧。”老道士許是聽到有人在叫他,緩緩睜開眼看著李秀與唐沐煙說道。
“道長是這青羊宮的宮主?”李秀開口問道。
“罪人而已。”
“那道長是被這夥賊人抓到這裏來了?”
“他們霸占了青羊宮,以道觀眾多弟子的性命為要挾,逼貧道配合他們演戲……害人啊。”
“果然。”李秀暗道一聲,霸占青羊宮,劫掠劉府,最後還威脅老道長配合他們演戲,將青羊宮變成他們的安樂窩。
這夥人還真是好手段啊。
“道長身上的傷?”唐沐煙問著,手中一抹寒氣散出,希望用這種方式幫助老道長止血。
“姑娘不用徒勞了,這是貧道該有的劫數,理當受此劫難啊。”老道長慈眉善目開口笑道,似乎是想要擺手拒絕,卻發現手臂早已經沒有了知覺。
“道長不願離開?”
“不走了,也走不動了。”老道長歎了一口氣,一身氣息已然是十不存一的瀕死之態。
“師兄小心!”
唐沐煙突然出手,一道冰凝花瓣朝旁邊射出,將一名偷偷靠近李秀的女眷肩胛骨洞穿。
可那名女眷居然是毫無痛意,被冰凝花瓣的氣勁擊倒之後,依舊在嚐試著想要移動,想要爬過來繼續享用她的美食。
“兩位快走吧,她們已經沒救了,出去之後找些巨物將這裏封住,莫要讓這地獄之景……再現人間了。”
話畢,老道人最後一絲氣息咽下。
氣絕身亡。
“送她們一程吧,這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她們心中也是不願的吧。”
李秀歎了口氣,看著這些早已麻木的女子,若是還有選擇誰又會願意變成這副模樣呢?
唐沐煙微微點頭,腳下冰蓮虛影浮現,一大片冰凝花瓣以扇麵的形狀朝著前方撒去。
這些靠近他們的女眷被一一洞穿,當場斃命。
這些女子依舊感覺不到身體被洞穿的痛處,隻是倒下的時候麻木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眼角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血泊中。
淚中帶血,血中有淚。
“走吧,別看了。”
“嗯。”
唐沐煙被李秀拉著手腕朝著地牢外走去,隻是腳下的冰蓮虛影卻還沒有消散。
體內氣機流轉,每走一步,便有一片冰蓮於落腳出綻放,巨大的寒氣擴散出去,綿延四周,將整個地牢徹底冰封。
身前是一片鮮血浸染、餓殍堆砌的人間地獄;
身後是一片冰雪覆蓋、不留痕跡的白色天堂;
多情的人總說白色是最純潔的顏色,一場大雪可以抹去世間所有的汙穢痕跡,現在看來……很有道理呢。
“夠了。”
走出地牢外,李秀停下腳步狠狠的捏了一下小師妹的手腕,他能感受到唐沐煙體內的氣機正在快速的流轉,這是全力催動《冰蓮訣》的表現。
“我說讓你停下,你還沒到能肆意揮霍靈力的境界。”
冰蓮這才慢慢散去,身後的地牢已經被徹底冰封,再也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唐沐煙嘴唇有些泛白,看著李秀麵無表情的問道:“師兄,所有人在身處絕境的時候都會這樣嗎?”
“也許吧。”
“師兄你知道嗎,我剛到的時候看到那名老道士……他是主動讓周圍的女眷分食自己的,為什麽啊?”
“愧疚吧。”李秀想了想開口道:“劉府一家慘遭洗劫滅門,那位道長主動讓劉府的女眷分食自己,大概是覺得這樣能減輕一些自己的愧疚吧。”
“可他……”
“好了,這件事就此打住!”李秀直接開口打斷了小師妹的話,非常鄭重的開口道:“知道師兄在上麵搜刮了多少‘香火’嗎?”
唐沐煙不答。
李秀繼續說道:“一座白銀堆成的小山,目測十萬兩有餘,這麽多錢高不高興?”
“那裏麵還有我的……”
李秀瞥了黃不虧一眼,接著說道:“等咱們到了通州,唐伯父要是沒有住的地方,還可以蓋一座大房子,留一半……呃……三分之一,這輩子都不用愁了,這下高興了吧。”
“哦。”
“哦什麽哦啊,高興就笑一個啊,板著個臉做什麽?”李秀說著,伸手捏著小師妹的臉頰往上一提。
一個非常別扭的笑臉出現在了唐沐煙的臉上。
唐沐煙翻了個白眼,從李秀的手中掙脫:“先上去吧,慕白師兄和小師叔還在上麵迎敵呢。”
“那你也得先笑一下,不然別想走。”李秀攔下小師妹麵前,一副調戲良家婦女的表情。
“師兄,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也得笑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唐沐煙看著李秀,依舊是板著臉,隻是單純用嘴角揚起一些弧度,擠出了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
“這樣可以了吧。”
“不行,太假了。”李秀當時就表達了不同意:“重笑。”
唐沐煙這次卻是沒有再理會想逗笑自己的師兄,從李秀身旁繞過,朝著地窖外走去。
直到繞過之後,背對師兄,唐沐煙板著的臉上才露出了一抹淺笑梨渦。
這一次,是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