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很容易的
張文定身上也沒有打火機,但酒店卧室里的火柴被他很容易找了出來。
煙點燃之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長長的煙線,然後那煙線分散升騰,並沒有朦朧他的眼,也沒有模糊他的臉,僅僅只是鬆弛了他的表情。
黃欣黛見他抽煙的動作並不生疏,便問:「工作壓力大嗎?」
「還好。」張文定看了看手上的煙,道,「我平時也不怎麼抽煙,只是偶爾抽一下。」
黃欣黛點點頭道:「看得出來,老煙槍哪有身上不帶煙的道理,就算沒煙也有打火機。」
張文定就笑了一下:「這倒也是。」
黃欣黛就不知道說什麼了,乾脆什麼也不說,靜靜地坐著,反正武玲也沒進來吵,先在這兒等著武雲出來吧,說不定武雲一出來,武玲的火氣就會消一些呢。
武雲還沒有出來,吳長順倒是先出來了,頭上白髮絲絲,臉上皮膚已然失去光澤,甚至都給人一種水分被抽去了大半的干皺感覺,顯得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
武玲本來坐著正在發獃,聽到開門聲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往那邊望了一眼,可這一眼,她發現了乾爹的變化,頓時尖叫了起來:「乾爹!」
吳長順擺擺手,疲倦地說:「沒事。」
武玲搖著頭,撲上去抓著吳長順的手臂,帶著哭腔道:「你怎麼成這樣了?」
張文定和黃欣黛聽到響動,出來一看,也嚇了一跳。
看著吳長順一頭黑髮變白,滿臉光澤盡失,張文定說話的時候牙關都在打顫:「師父,怎麼回事?」
吳長順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雲丫頭沒事了,調養個把月就會恢復過來,你跟我回去。」
說著,他又看向武玲,用不容置否的語氣道:「馬上安排飛機,送我回隨江。」
武玲有點遲疑:「您現在這麼累……」
吳長順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道:「在這兒更累,馬上安排,越快越好。」
武玲還想再說點什麼,可看到吳長順疲憊的臉上那堅定的表情,她所有勸他留下的話都只能吞回肚子里,點頭道:「我馬上安排。」
吳長順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雙目垂簾,似睡非睡,等著武玲安排飛機。
黃欣黛剛才沒有插上話,這時候也不好再開口,只能對著吳長順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默默地站在沙發旁。她很想去看一看武雲,卻不敢去,只能在這兒站著。
張文定此時一顆心已經開始往下沉,武玲和黃欣黛只看出來吳長順表面的變化,他卻透過這表面的變化,猜到了師父可能出現的情況。
他不願去想,但卻不得不去想的一個結果,師父為了給武雲療傷,應該是傷了根本,甚至壞了生機。
張文定不敢往深處去想,卻也覺得遍體生寒。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師父累成這個樣子。他想問一下,但終究開不了那個口,雖然剛才武玲讓他很受傷,可這時候,他也不希望讓武玲更受傷。
黃欣黛沒有走,留下來照顧武雲。
武玲送吳長順和張文定兩人上了飛機,臨別之際,還是忍不住關心了一句:「你回去就休一個月假,先把傷養好。」
張文定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好好照顧雲丫頭,別罵她。」
武玲點點頭,然後就和吳長順說話去了。
在飛機上的時候,吳長順一句話都沒說,垂簾結印,自顧自地調息,把張文定晾在一邊。一路無話,降落在白漳。
……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車燈劃破漆黑的夜幕,山影格外猙獰。
看著前方光暗交錯,張文定終於打破了沉默:「師父,你受傷了?」
吳長順道:「老傷了,幾十年都沒好徹底。」
張文定道:「那今天……」
「有沒有今天這個事,都是一樣的。」吳長順打斷了張文定的話,「老毛病了,一直養不好,遲早要發作的。」
張文定靜靜地坐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吳長順又道:「呆會兒直接去山上,不住市裡。」
「嗯。好。」張文定回答著,更是擔心。
他明白師父是有話要說,但卻不想被司機聽到,哪怕隔音之後前面的司機聽不見,這車裡師父也不想說。
……
紫霞山上一片寂靜,紫霞觀中尚有幾處燈火光亮——清修之地變成旅遊景點之後總會有些不同的。
吳長順的房間里一片亮堂,照得人臉上藏不下丁點陰暗。張文定盯著吳長順那疲憊而平靜的臉,卻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
「我給你和雲丫頭留了點東西,都在海外。」吳長順說著遞過來一個信封,緩緩道,「這是你的,你記下來,就燒了。」
張文定接在手上,仔細地看了看,竟然都是海外的銀行,他從這些東西中看不出來具體是些什麼,到底有多少錢,但估計恐怕也不會少。
真要不多的話,用得著這樣嗎?
以前還聽師父說過財產都散掉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後手。
嘖,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不服不行啊。
手上拿著的可能就是一筆巨款,甚至還有可能直接就到海外哪個島當島主去了,這種幻想還是相當有誘惑力的。然而,張文定卻沒有去想那麼多,他沒心思想那些,甚至連記手上的這些東西都有點力不從心。
他現在只剩下擔心,他在擔心師父會不會出事——師父這搞法,擺明了就是在交待後事啊!
他不能不懷疑,先前在京城的時候,師父和武雲在房間里,會不會也像這般交待了一番?
「別這麼苦大仇深的。」吳長順看著張文定,笑了笑,道,「生老病死,你還看不透嗎?」
「我在紅塵里打滾,連官場都捨不得,怎麼看透生死?」張文定臉上肌肉跳動了一下,語氣有些不好,「你神通廣大,武雲那麼重的傷都治得好,自己身上一點小問題,不至於搞不定吧?」
「你這臭小子,還想激我?」吳長順笑得相當放鬆,「放心吧,撐得過春節。過了正月十五,我就出去,不回來了。」
張文定一聽他這話頓時就急了,吼道:「這怎麼行?你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吳長順道:「天年將盡,這也是喜事。」
張文定大驚失色,不敢置通道:「真人有三元之壽,你一百歲都不到,盡哪門子的天年?」
一元為六十年,三元就是一百八十年。而師父還只近九十歲,怎麼就天年將盡?這不可能!
師父不說活到一百八十歲,活個一百二十歲應該是沒問題的,怎麼可能現在就要死了?
「真人有三元之壽,可我的修為,尚未至真人境界,能身心安泰至今,也算盡天年了。」吳長順搖搖頭道,「雖說道家修的是爐鼎,但並不是捨不得這肉身。看不透生死,又談何修行?太上有言,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佛門也講這臭皮囊終究要捨棄。不必太執著。」
張文定忍著眼淚,咬著牙,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搖頭。
吳長順嘆了一聲:「痴兒,道法自然,來於自然,終將歸於自然。自然規律如此……」
「自然規律,落葉向來歸根。」張文定終於說了話,卻已語不成聲,涕淚橫飛。
他明白,師父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就證明師父真的生機將盡,到正月十五之後,便會離開這個世界。
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認為師父至少還能再活幾十年。不說三元之壽,活個一百二十歲應該是不成問題的。然而,今天師父去了一趟京城,回來就給了他一個驚天霹靂。
「莫哭。」吳長順伸手拍了拍張文定的肩頭,認真地說道,「這個事情不怪你,也不怪雲丫頭。就算沒這事兒,我也是明年走。區別只是走的時候顯得年輕點,爛了同樣只是一堆腐肉。」
張文定不說話,只是搖頭掉淚。
他也說不清怪不怪武雲,但他這時候非常責怪他自己。他怪自己修為太低,怪自己把師父請到了京城,怪自己太自大,竟然瘋狂到跑去京城枉想螳臂擋車。
只因為要逞能,卻害了師父,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吳長順見他這樣子,也不多勸,徑自坐下。
張文定雙膝一軟,跪倒在了他面前,這一跪,一直跪到天光大亮人聲漸近。
吳長順到底還是對這個弟子格外疼愛,只得暫時收起別的心思,鬆口道:「起來吧,好好休息去。休個假,這段時間就住在山上陪陪我。」
張文定抬頭看著師父,表情似笑似哭,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我這就下山去請假,然後馬上回來。師父,你先休息,我馬上去。」
看著徒弟匆忙離去的背景,吳長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繼續垂目靜坐。
張文定這個狀態,要請假自然是很容易的。
請完假,車往山上走的時候,他猶豫再三,還是給武玲打了個電話:「要是你不忙,帶著雲丫頭來隨江吧。我們在山上住一段時間。」
武玲冷冷地問:「乾爹怎麼樣了?」
張文定遲疑了一下道:「還好。」
武玲道:「你對我也說謊?」
張文定不說話,不是怕武玲,而是不想說。
武玲又問:「過年也在隨江嗎?」
張文定道:「嗯!」
「你怎麼不去死!」武玲大罵了一句,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道,「我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