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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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看去，居然是今天早上遇見的那位金髮男。他睜大了眼睛，使勁把手掙脫了出來，提防地後退了兩步，「你到底是誰, 還纏著我不放幹什麼？」
阿梅代奧冷聲道：「阿梅代奧·威廉姆斯, 這次記住了？」
「記住了」三個字陡然一沉，話里明顯帶著一股威脅的意味。
這態度顯然是認識他的，卡米洛想了想，腦中忽然劃過一個驚人的念頭，他猶豫道：「那個……我, 我是不是沒付錢？」
阿梅代奧一雙冰冷的藍眸盯著他, 一股寒氣毫不掩飾地散開。
「我開玩笑的！別放在心上！」
卡米洛這才看到他的右手一直垂在身側, 袖口一直卷到肘部，小臂上纏繞著幾圈紗布。
「怎麼回事, 你受傷了，難道是……安吉莉亞對你動手了？」
阿梅代奧語氣很冷漠：「沒有，她是幫我包紮的。」
卡米洛臉色略一僵：「那……」和他有關係？
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動過手, 難不成當時不小心誤傷了他，對方是來找他算賬的？
現場氣氛有點不妙。
卡米洛只好生硬地笑了笑，伸手探向阿梅代奧受傷的右手：「傷勢嚴重嗎？要不我幫你看看。」
阿梅代奧淡淡地看著他，挑眉：「你會醫術？」
「嗯……倒是, 不太會。」卡米洛尷尬收回手, 他目光掃過對方的手腕, 忽然發現阿梅代奧右手腕上也有一道舊傷疤。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右手上的疤，心想他們有什麼共同點不好，偏偏都是自殺過的人，連下刀的位置都出奇得一致。
阿梅代奧目光掃過他的小動作，道：「說正事，鄰鎮的巫醫來了，跟我一起去見見。」
「不用不用，我已經不發燒了。」
卡米洛連忙推辭，他可不想和這個滿身寒意的金髮男一起走，更何況今早他倆還躺在一張床上，他想想都尷尬。
阿梅代奧淡淡道：「不是來看發燒的。」
卡米洛：「那是來看什麼？」
阿梅代奧：「看你的腦子。」
卡米洛呆了呆，愣是沒回過神，很弱氣地被阿梅代奧拽著來到了一樓主廳，在那裡他看到了一位頭髮花白一身黑袍的老太婆，旁邊還坐著安吉莉亞。
「卡米洛，」安吉莉亞站起身道，「這位是女巫達瑪拉。」
那位上了年紀的女巫一直閉著眼，手裡拎著一串銅鈴，繞著沙發緩緩走動，嘴裡念念有詞。
卡米洛盯著她匪夷所思的舉動，問：「她這是在幹什麼？」
安吉莉亞搖了搖頭，道：「你先看看這個，這是昨天莊園的錄像記錄。」她打開客廳的電視機，上面播放的畫面正是昨天她帶人拜訪莊園，然後阿梅代奧抱著神志不清的卡米洛上樓的情景。
卡米洛難以置信地皺眉道：「這是哪兒來的畫面，你們動了什麼手腳，當時的人怎麼可能是他？」
安吉莉亞說：「那你覺得會是誰？」
卡米洛道：「是另外一個人，聯邦上議會的議員……我們之前在飛艇上認識的……」
阿梅代奧面沉如水，卻沒有說話。
安吉莉亞接著問：「他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卡米洛走到沙發邊坐下，一隻手揉了揉太陽穴，思索道：「姓氏好像是威廉開頭的，長相……」他抬頭看向客廳里的阿梅代奧，目光頓住了，「的確和他長得很像。」
安吉莉亞說：「那肯定像，因為昨天和我們一起去冰窟的人就是他。」
卡米洛極其肯定地搖了搖頭：「不……不是他。」
忽然女巫手中的銅鈴重重地響了一聲，那突如其來的一聲，令在場的幾人都頭皮有些發麻。
「詛咒啊，這都是詛咒啊。」達瑪拉走到卡米洛背後，不斷地搖晃手中的鈴鐺。
卡米洛臉色冷了下去：「別再我頭頂搖鈴鐺。」
達瑪拉收起了鈴鐺，目光卻沒有離開卡米洛，道：「他這不是健忘，而是認知出現了分離。」
安吉莉亞問：「什麼是認知分離？」
「就是他主觀認知和客觀事實出現了偏差。正如實際上天是藍的，草是綠的，可我認定了天是綠的，草是藍的，這些都是我主觀的認知，不會因為別人告訴我這是錯誤的就輕易改變。」
卡米洛思緒有些混亂：「你的意思是……我把阿梅代奧和議員當成兩個人，完全是我自己的主觀想法？」
「沒錯。」達瑪拉道：「詛咒的力量對越強大的人影響越小，通常被下此咒的人，會完全無視既定的一個人或者一群人，但你的精神力很強，所以只有在睡眠時才會被巫力篡改認知。」
卡米洛雙手捂住了臉，長吁了一口氣，那他只要不睡覺就沒事了。他抬頭剛要說什麼，忽然正對上一雙幽深的眼窩。那一瞬間，他背後汗毛都豎了起來！
剛剛那個男屍居然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他倒掉在吊燈上，以頭朝下的詭異姿勢盯著他。
達瑪拉怒叫了一聲：「真他媽晦氣！」她把手裡銅鈴朝吊燈砸了過去，哐啷啷的一聲，玻璃吊飾被她砸爛，摔在地磚摔成了幾瓣兒。
安吉莉亞顯然沒料到這一出，厲聲制止：「你這是幹什麼！」
達瑪拉憤怒地喘著粗氣：「如果不是您的指示，老婆子我都不會來這個宅子，這裡到處都是污穢之物。這鬼地方根本不能住人！」
卡米洛看到剛剛銅鈴砸過去后，男屍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然後連滾帶爬地爬了出去，似乎在躲著那個鈴鐺，一直跑到了客廳的門柱後面。
安吉莉亞並沒看到那黑影，只是冷冷地盯著女巫：「把他身上的詛咒解除，我就讓你走。」
「解除？」達瑪拉眉梢挑高，面目猙獰地吼道，「別說今天了，就是到明天，後天……老婆子我在這兒呆到死，也解不了！」
卡米洛並沒有細聽他們的對話，而且起身朝門柱那兒走去，阿梅代奧一把拉住了他，聲音壓低道：「別過去。」
達瑪拉吃驚地瞧向卡米洛：「你居然能看見？」
安吉莉亞有些奇怪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看見什麼？」
「就是這屋子裡的污穢之物，」達瑪拉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卡米洛，「我剛剛倒沒注意你竟有巫師血統，只可惜是個男兒身，唉……難成大器。我勸你少看這種東西，髒東西要是看多了——」
「瞳孔是會消失的。」她嗓音低啞，一字一句地道。
安吉莉亞用靈壓感知了一番，也微微變了臉色：「是暗元素。」
「我就說吧，這屋子不能住人！療傷的藥方子也寫給你們了，能幫的我都儘力了，這回我該走了。」達瑪拉看樣子極其不滿，嘴裡嘟囔了幾句髒話，收拾包裹趕緊走了。
銅鈴也被她撿走了，男屍從門柱後走了出來，依舊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
卡米洛臉色陰沉地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難道你們都看不見這東西？他從今天早上起就一直跟著我。」
阿梅代奧說：「不管你看到了什麼，都別去管。」
卡米洛心道你又看不見，當然淡定。
安吉莉亞也道：「對，別多管閑事。既然暗元素是莊園的，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卡米洛心裡還惦記著那個被黑霧纏繞的索菲婭，道：「那住這兒的人怎麼辦？」
「我會去和夫人談談，」安吉莉亞說，「你剛剛退燒，注意多休息。」
「——但別睡覺。」安吉莉亞和阿梅代奧幾乎是齊聲道。
卡米洛：「……哦。」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色|欲、暴食。
所有的惡念他都有。這些力量可以為他所用，毀天滅地，攻無不克，但反過來也會侵蝕他的靈魂。
於是，卡米洛的黑暗面誕生了。
黑暗面嫉妒他與阿梅代奧之間的戀情，儘管他們本質上是一個人，那也不能阻止他的嫉妒心作祟。
他斤斤計較，尤其是那段被卡米洛主導的五十年，他每一筆賬都算得清清楚楚。
以至於在長眠兩千年之後，他還記得當年的所有事。
剛剛神魂對他破壞性的精神污染，如同在海底引發了一場火山爆發，激起強烈的震蕩，暗潮洶湧地捲起海底的沉積，翻騰而起，紛紛揚揚，將海水攪得一片渾濁。
黑暗面就在這時候醒過來了。
神擁有絕倫的癒合能力。此刻他脖子上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攏，外翻的血肉也收了回去，在短短的十幾秒后，皮膚已經恢復得完全看不出傷痕。
黑暗面起身站了起來，脖子上的血液一直淌到鎖骨，他慵懶地用手抹了一把，還是溫熱的。
血液從他的指尖滴落，順著他的腳步一直從客廳滴到浴室。
他把被血浸濕的上衣扯下來，扔進浴缸。然後抓起毛巾擦了擦脖子，一部分血已經乾涸了，擦完還是一片猩紅的印跡。
鼻腔里縈繞著散不掉的血腥味。
……沒有魔法真麻煩。
如果是阿梅代奧的話，一句咒語就能把這片狼藉給收拾了。
最後他只能撥通酒店前台的電話，「過來收拾一下。」
「好的！馬上到！」前台小哥無比激動，他無暇聯繫客房部，一個人直奔卡米洛住著的房間。
然而剛一開門，就被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嚇傻了，「冕，冕下……」
黑暗面從浴室里走出來，把手裡一條沾血的浴巾丟進籃筐里，眼皮也沒抬一下，「把這裡收拾一下，一個人做，別給我鬧出什麼動靜。」
小哥渾身哆嗦：「您受傷了？」
黑暗面面無表情地從他旁邊走過去，「少廢話。」
他去隔壁的房間洗了個澡，換上衣櫃里的衣服，又披了一件黑色風衣，然後把半濕的頭髮抽了出來，披散在背後，走出了房間。
一樓的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魔法感應攝像頭聞聲朝那邊轉過去，卻看不到裡面有任何人。
暗神的身體可以虛化成無數個漂浮的暗元素，使人肉眼無法看見，若非高手中的高手，用靈壓也難以感知到他的存在。
黑暗面一路飄出酒店的大門，穿過特警的巡邏隊，來到首都的市中心。
喧囂聲，音樂聲，汽車鳴笛聲撲面而來，這裡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無比陌生，抬起頭，便是變幻光芒的高樓大廈，各種廣告牌上都是他的特寫。
此刻已經過了午夜，正是夜生活絢爛奢靡的時候。
街頭酒吧里傳出樂隊的爵士演奏，兩個喝醉了的魔法師掏出法杖對決，引得一群人圍觀喝彩。兩位讀完夜校的女大學生從人群中匆匆走過，羞澀地躲開十字路口那位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帶著黑色小禮帽的兔女郎。
黑暗面化作普通的人形走在街頭，路人偶爾向他看過來兩眼，但並未過多地留意，在夜色下的籠罩下，並不容易看清一個人的長相。
那位兔女郎穿過人行道朝他走了過來，纖細的腰肢勾勒出誘人的曲線，「先生，晚上好。」她抬手指向街頭的那家霓虹燈閃爍的門店，「要來喝一杯么？」
黑暗面背對著燈光，垂落的髮絲投下一片昏暗的陰影，勾勒著他面部的輪廓，雖然看不清眉眼，然而鼻樑和嘴唇的弧度就已經夠誘人了。
「沒興趣。」他冷漠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兔女郎不僅沒生氣，反倒曖昧地彎起眼角：「別啊，我請客。」
黑暗面一言不發地冷冷盯著他，兔女郎笑容僵在了臉上，心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她做這行久了，這方面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意識到剛才的失誤，她臉頰微微有些發燙，笑了一聲道：「開玩笑呢，別生氣，後面那條街的斯萊會所您應該會感興趣。」
黑暗面勾起唇角，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斯萊會所這個名字，他記住了。
——當年女巫們說，這兩頭龍闖進塞維爾搶走了卡米洛的屍體。
那這個冰窟一定就是當年卡米洛被埋葬的地方。他環視了冰窟一圈，在中央一塊坑坑窪窪的地方找到了大量的碎冰。
安吉莉亞和亞伯拉罕也隨後走進了這個冰窟。
阿梅代奧回頭與她對視了一眼，用手敲了敲腳下的冰層，挑眉問：「就是這兒？」
「就是這兒。」安吉莉亞答。
卡米洛也跟著走了過去，「這兒怎麼了？」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安吉莉亞把左手的黑手套摘了下來，「我既然把你們帶到這兒來，就不會再有所隱瞞。」
卡米洛第一次看清她掌心的那枚印記。那是一個由暗紫色的紋路勾勒出的蜘蛛形象，線條抽象，紋路一直彎彎曲曲地蔓延到手腕，有種說不出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