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今天仍然失憶
這時轎車停了下來,前面的司機出聲道:「由希大人,我們到了。」
現場的禮賓給他們拉開了車門,前面遠遠的能看見一座教堂,建築主體已經嚴重損毀,多處坍塌,只有兩座嵌著十字架的尖塔還顫巍巍地立在廢墟中。
格雷注視著那座建築,忽然覺得一股鋪天蓋地的悲傷涌過來。那種感覺明明不屬於他,卻瘋狂地充斥了他的大腦,他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每一次呼吸都無比酸澀和壓抑,心跳也跟著抽痛。
「先生,您還好嗎?」禮賓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看他是暈車了吧,要不給他拿點葯來?」這是由希的聲音。
那種感覺一共持續了十幾秒,才漸漸從格雷的腦子裡退了出去,他醒過神,沙啞著聲音:「不用,我沒事。」
由希狐疑地看了他兩眼,把禮賓打發走了:「算了,隨他好了,待會有事再找你。」
格雷倚靠在車門上,重重抹了把臉:「由希,我們這次出來是幹什麼?」
「你怎麼現在才問?」由希從後備箱的鐵盒子中取出一把彎刀,用絲巾擦拭了一番,認認真真地別在腰后,「我們都是跟著族長大人來參加祭禮的。」
格雷一皺眉:「你是說……葬禮?」
「不——對——」由希雙手抱在胸前,糾正他道,「葬禮悼念凡人的,祭禮悼念神明的,兩者怎麼能混為一談。」
格雷心想:那不還是一回事么。
這時候東龍族的族人也陸陸續續地抵達,所有人都在後腰掛著一把彎刀,果然如安吉莉亞所說的,他們把彎刀奉為禮器,在重要的場合佩戴。
「別磨蹭了,我們該走了!」由希看見幾個女人在往這邊瞥,準是在看格雷,這傢伙有什麼好看的,她氣呼呼地拽著格雷往前走。
這場祭典規模宏大,三界大陸的信徒都聞訊而來,整個黎曼人山人海,隨處可見外表奇特與眾不同的異族人。為了維持秩序,教堂外圍每百米設一關卡,一共十道,按身份高低依次放行。格雷他們與安吉莉亞同行,已經破例直接通過了九道關卡,所以下車以後才沒有過度擁擠。
能夠進入第九道關卡區的,通常都是來自各地的政府高官或者教廷高層,人數比外圍少了一些,但也極為可觀。眼前的人群明顯分成兩派,一派是悲痛欲絕,虔誠悼念;另一派則截然相反,嬉笑怒罵,還舉旗高呼著:
「暗神冕下萬歲!」「報應啊!都是報應!」「哈哈哈,瑪雅活該去死!」
格雷覺得奇怪,之前的一道道關卡明明戒備森嚴、要求苛責,這群瘋子一般的人怎麼也被放進來了?
他問由希:「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由希卻見怪不怪:「你剛不是問我,是誰殺了羅傑么?」
格雷:「嗯。」
由希道:「殺了羅傑的人是暗神卡米洛,卡米洛有個女兒,名叫瑪雅,這場祭禮就是為她準備的。」她斜手一指,「喏,笑的那一波是卡米洛的信徒,哭的那一波是瑪雅的信徒。」
格雷心想:「哦,原來是親戚啊。」頓了頓,才發現不對勁,這父女關係也太太太奇怪了吧!
他頓了頓,又問:「那……安吉莉亞是那一派的?」
由希沒說話,朝他勾了勾手指。
格雷歪腰把頭湊過去,聽她道:「族長啊,是見了你敢在祭禮上笑出來,就當場把你撕碎的那一派。」
格雷才不信,現場這麼多笑的,安吉莉亞撕的過來么?他正這麼想著,一抬頭,就對上了安吉莉亞遠遠注視過來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
安吉莉亞接著就朝他走了過來,「你跟我來。」「啊……?」格雷還沒緩過神,就被安吉莉亞一把拽著手腕往前走,一直把他拽到安檢口,和旁邊的警衛說了句:「這人是我帶來的,不用查了。」
由希雷劈了一般的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格雷被安吉莉亞拉著走過了安檢,不帶這樣啊的,她這個宗家親信還要排隊過安檢呢!
格雷感覺到後背嗖嗖地直逼過來一股怨念,比早上的那股還可怕。他敢保證,昨天他好不容易和由希建立起來的那一丁點小友誼,現在已經碎的連渣都不剩了。
通過最後一道關卡進來的人神情都很肅穆,統一身著黑色禮服,安靜地一個個上前在十字架前獻花。
格雷還以為進來能看見神的遺體之類的,結果比他想象的無聊多了,只有一些書卷、聖經,飄零在池水上的瑪格麗特花,和一柄背刻太陽紋的十字架。
安吉莉亞也去獻花了,她雙手托著瑪格麗特放入池水中。然後繞過水池,在十字架前單膝跪了下來,「瑪雅,我把他帶過來了。」她撫摸著那柄十字架,聲音極輕地,嘆了口氣,「……瑪雅,你睜眼看一看吧……」
祭禮現場一片凝重的悲傷,而格雷就像個局外人。
安吉莉亞去祭拜了,由希還在外頭排隊,他找了個角落坐下,盯著教堂的尖塔發獃。人群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向他走過來:「年輕人,你忘帶花了嗎?」
格雷回過神,連忙解釋道:「不是,您誤會了……」
老人往他手裡塞了一支純白瑪格麗特:「沒關係,這是瑪雅冕下生前最喜歡的花,用這花去送她最後一程吧,唉……命運叵測,我主慈悲。」
格雷笑了笑:「謝謝。」
「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老人話說到一半,忽然摘下厚厚的老花眼鏡,細緻地眯起眼道,「年輕人,我發現你長得很像一個人吶。」
格雷把那朵花放入水池中,並沒有把老人的話放在心上,「是么?」
老奶奶盯著又看了一會兒,連連點頭:「像,太像了,你和奧芙卡教堂里的那張畫像長得太像了。」
格雷扭頭問:「什麼畫像?」
老奶奶沒回答他的問題,卻用手在他身上比劃:「這身高,肩寬,這張臉,眼睛和鼻子,對上了,都能對上……吾神啊,這一定是福報啊!」老人激動得掩面而泣,「我主慈悲,我主慈悲!」
格雷無可奈何地對著她微笑,正想著接下來該怎麼開口,忽然聽到人群中傳來一道傲慢的聲音:
「聯邦調查局!都給我滾開!」
一個穿軍裝的男人撥開人群,領著一幫子手下大步而來,他一雙尖細的吊梢眼,戴著一對圓邊眼鏡,染著醒目的藍發,整張臉上都是大寫的傲慢,「安吉莉亞,請配合我們的調查。」
他話里雖帶了個請字,卻完全沒有半分尊重。
周圍的人似乎都不想招惹這個聯邦調查局,靜悄悄地退到了一邊。
安吉莉亞轉過身,負手而立,站在祭壇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來人,冷冷道:「藍斯特,我看也只有你幹得出到祭禮上來查案的低劣手段,又來查什麼?」
藍斯特呵呵地笑了一聲:「這也是沒辦法,族長大人公務繁忙,聯邦想約您見一面都難,茲事重大,只能到此冒昧打擾一下了。」
格雷立刻聽出不對,他明明記得安吉莉亞之前說要去聯邦調查他的身份,所以他一直以為安吉莉亞和聯邦關係友好。但現在看來哪裡是友好,簡直差到了極點。
藍斯特旁邊的手下問:「敢問族長大人,一周前到今天您都在哪裡?」
安吉莉亞冷漠道:「在龍族公館。」
「在做什麼?」
「我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
藍斯特瞳眸眯成一條線:「沒離開?」
安吉莉亞聲冷如冰:「沒有,問夠了嗎。」
藍斯特推了下眼鏡,陰陽怪氣地道:「安大族長,你就別拐彎抹角了,你知道現在聯邦最關心的是什麼,你也知道我想問什麼。直接回答我,瑪雅到底死了沒有?」
此話一出,在場的信徒俱是一愣,紛紛將視線投向安吉莉亞,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期待著能從她能提供一絲神尚還在世的消息。
安吉莉亞神色不變,冷靜道:「如今所有的神殿都坍塌了,神殿坍塌就意味著神明墜亡。一座出問題可以是意外,現在所有的都毀了,難不成還是我炸的?」
那一絲渺茫的期盼也破滅了,眾人無奈地搖頭嘆息。格雷倒是一點也不關心,且不論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神,就算死了活了,關他什麼事。
藍斯特不依不饒地追問:「她怎麼死的?」
安吉莉亞眼眸一冷:「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藍斯特跟著重複了一遍,冷冷笑道,「安吉莉亞,你不會真以為聯邦調查局的人是傻子吧,這個世上最了解瑪雅的就只能是你了!你給我想清楚了,現在瑪雅死了,叛軍還跟不跟你?你這四十二城君主的位子還坐得穩么?」
「哦?」安吉莉亞神色淡淡地盯著他,「那敢問閣下,現在又站在誰的地盤上,既然這麼想知道瑪雅是怎麼死的,不如也去死一回,到冥王跟前問問不就跟清楚了?」
聽到那個「死」字,藍斯特變了臉色。
只聽龍族人中有人高喝一聲:「拔刀!」
剎那間,四周接連響起潮水般的拔刀聲,所有龍族人齊齊拔出佩刀,包圍住那伙軍官。
聯邦調查局的官員連忙去掏槍,才發現腰間空空如也,這才反應過來,因為參加祭禮不得攜帶武器,他們的槍全在關卡的時候被沒收了。這群人盯著那一排刀子傻了眼:「你們、你們怎麼能攜帶武器進來?」
由希這時終於擠進了主會場,右手握著她的佩刀,嘲諷道:「呵呵,我族的佩刀是禮器,怎麼能算是武器!」
格雷不由笑了笑,這刀算不算武器,他心窩的那個傷疤最清楚。
沒想到這一笑,那個叫藍斯特的竟順著聲兒朝他看了過來,目光接觸的剎那,他渾身一震,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聲音都顫了起來:「你!你是什麼人!」
格雷莫名地挑了挑眉,他明明什麼都沒幹,再良民不過地站在後頭看戲,對方怎麼偏偏盯上了他?
安吉莉亞從祭壇上一躍而下,身子擋住了藍斯特的去路,眼神警戒地緊盯著他:「我族小輩,關你何事。」
藍斯特呵呵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既然是龍族人,他為何不配刀,再說他的長相和……」
「藍斯特!」一絲凜然的殺氣在空中凝滯,安吉莉亞聲音低沉而冰冷,「我再說一遍,關你何事!」
與此同時,幾個年長的龍族人從人群中走出來,一言不發地持刀護在了格雷身邊。被眾人保護的格雷很是莫名其妙,你們這時候不應該去保護你們族長嗎?……圍著我幹什麼?
安吉莉亞和那個聯邦調查局的男人又爭執了幾句,他被一群人圍著,看也看不到,聽也聽不清。
只聽藍斯特低聲笑了出來,笑聲卻逐漸放大,最終演變成一聲怒吼:「把他給我交出來!」
回應他的,卻是一聲類似於獸類的咆哮。
一股強大凌厲的威壓迅速席捲了祭禮會場,那些毫無戰鬥力的人群紛紛被疾風甩到外圍,由希也不得不儘力撐住身形。而格雷周圍的那幾名龍族長者卻穩穩站在原地,他站在那幾人中央,更是連一點兒風都感覺不到。
又是一聲震耳的吼聲。
格雷震驚地抬眼看去,那不似人類一般的聲音竟然出自安吉莉亞。只見她此刻雙眼像是燃燒起來了一樣,泛著猩紅的光芒,面目猙獰,背脊的骨頭突出一截,五指的指節也怪異地蜷曲,刺出鋒利的利爪。
藍斯特終於蒼白了臉色,一步步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