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
許塵換了鞋子走進來, 看了看鍋里的東西,看到了鄧萱涵的名字以及死亡日期, 似乎明白了,於是說道:「這些東西, 無法幫她止血。」
「那要怎麼弄?」陸聞西立即跟專業人士打聽。
「她現在流血也不會疼,為什麼要在意?」
「畢竟是女孩子,在意外表嘛!」陸聞西回答。
鄧萱涵站在一邊聽, 給陸聞西比量了一個大拇指:「我喜歡女孩子這個稱呼。」
陸聞西回應了一個微笑,他對待女性都很客氣, 會下意識地照顧。
許塵似乎不懂這些, 不過還是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空白的符篆, 遞給了陸聞西:「給她燒了, 讓她自己貼在手腕上吧。」
陸聞西接過來問:「不用在上面印點什麼?」
「懶得弄。」許塵可沒心情幫一個鬼魂整理遺容。
「會留疤痕嗎?」
「需要一直貼著。」也就是撕下來還是會流血。
陸聞西拿著符看了看, 又看了看鄧萱涵,見鄧萱涵點了點頭,就把符紙扔進鍋里燒了。
許塵跟尹晗韋、林曉不同, 買回來的不是外賣, 而是食材, 到了家裡, 進入廚房自己動手做飯。
家裡沒有電飯鍋, 所以許塵也沒買米, 只是開始做餅, 很薄的那種筋餅, 做好之後, 卷點菜跟醬就能吃,味道還不錯。
許塵做得很熟練,顯然經常做這些事情,引得陸聞西過去跟著看,忍不住問:「你在山上的時候,就吃這些東西?」
「嗯,一切從簡。」
「怪不得我上次給你買了那麼多KFC你都全吃掉了。」
許塵抿著嘴唇,故作深沉了一會說:「只是不想浪費。」
「其實很喜歡吃吧?」陸聞西故意逗許塵,覺得這個少年明明很可愛,卻裝深沉很有意思。
「……」
「你這個孩子,說沒營養,結果全吃了。」
「……」許塵繼續做餅,不過耳尖紅了。
陸聞西覺得有意思,抬起手,用手指戳了戳許塵刻板的臉,沒想到手感還不錯,就又戳了幾下,然後被許塵躲開了。
鄧萱涵也走過來,跟著打量許塵,然後指了指許塵的手腕:「兩個手腕的內側都有傷痕,看起來還割過很多次,長得挺好看的,結果自殘了這麼多次?」
陸聞西之前看許塵,注意力都在臉上,或者身材上,沒怎麼注意手腕,也是昨天晚上才摸到的。現在看到許塵做餅的時候,手腕內側的傷口,也忍不住皺眉。
傷口太多了,很多道,如果是一次性割的,估計手腕那裡的皮都碎了,然後脫落,不會張合成這樣。
這隻能說明,這些傷口,是很多次造成的。
一道傷口癒合沒多久,就又割了另外一道,看起來不像是自殺,而是為了放血。
陸聞西想起許塵似乎特別招蚊子喜歡,難不成許塵的血里,有什麼特殊的能力?
那麼……
這傷口是他自己割的,還是其他人割的?
他之前是下山不方便,還是被人囚禁著,無法下山?不然這麼大的少年,怎麼會不會用手機,不知道電梯?
陸聞西盯著許塵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引得許塵看向他。
許塵的眼神很平靜,還可以說,是一片死寂,萬籟俱寂,寸草不生。
他們兩個人的四目相對,就像一場廝殺,沒有一個人願意首先移開目光,就這樣盯著對方看了好一會,許塵才看向了一側,問:「一個魂魄繞著我轉,不怕被我身上的氣場傷到嗎?」
許塵看的位置,是鄧萱涵站著的位置。
「你開陰陽眼了?」陸聞西詫異地問。
「她剛剛恢復不久,身上還帶著惡靈的陰氣,我能感覺到。」
「哦,我說的呢,我記得你開陰陽眼,得一頓擺姿勢,特別中二的那種。」
「……」許塵沒回答,繼續做東西。
陸聞西拿了一根黃瓜,洗了之後一邊吃一邊到了外間,鄧萱涵也跟著走了過來,手腕上貼了黃色的符紙,血已經止住了。
「他身邊是氣場是什麼樣的?」陸聞西問。
「暗紅色的,聽說是煞氣。」鄧萱涵回答。
「哦?」陸聞西揚了揚眉,「聽誰說的?」
「成了魂魄,就是其他鬼議論的時候,我聽到的,說是殺了太多惡靈,身上有煞氣。正常的人氣場是金色的,你是紫黑色的,他是暗紅色的,你們倆都不正常。」
陸聞西又啃了幾口黃瓜,還在想許塵手腕上的傷,於是只是含糊地應了幾聲。
「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樣。」鄧萱涵跟著坐在了沙發上,看著陸聞西說。
「我什麼樣?」
「偶像包袱特別重的那種,自以為是,無腦拽,還會瞧不起人。」鄧萱涵回答。
陸聞西懷疑,他在其他人眼裡就是這種形象,嘴裡還有黃瓜都忘記繼續嚼了。
不用他回答,鄧萱涵繼續說了下去:「結果現在覺得,你還挺有意思的,不算笨,也挺親和,居然是這種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吃黃瓜的樣子。」
「不然呢,紳士也不是睡覺也穿著西服,音樂神童拉屎的時候也不一定彈吉他助興。」
鄧萱涵點了點頭,然後往自己的手腕上纏繃帶,以此固定黃色符紙,因為是單手,所以動作不是很靈便。
陸聞西坐在一邊看著,有點著急,下意識伸手扶住了繃帶的一端。
碰到了。
他嚇了一跳。
然後他伸手去摸鄧萱涵的肩膀,果然,能夠碰到鄧萱涵的身體。
「許塵!」陸聞西立即叫了一聲,「我……我能碰到鄧萱涵!」
許塵走出來,手上還有麵粉,朝著陸聞西看了一會,然後說:「你試著直接給她一樣東西試試。」
陸聞西直接把手裡吃了一半的黃瓜遞給了鄧萱涵,鄧萱涵看到有點嫌棄,不過還是伸手來接,結果真的拿到了那半根黃瓜,也跟著驚訝起來。
許塵一直在看,見陸聞西看向自己,才解釋:「你身上的死氣是逐步增加的,之前是能看到黑影,後來是能夠看到真實的魂魄以及聽到他們的聲音,現在是能碰到他們。你成了介於陰陽兩界的人,就像一個紐帶一樣。你可以從他們手裡拿到屬於陰界的東西,經過你的手,就會變成人間的東西。」
陸聞西十分聽話,在鄧萱涵的肩膀上,拽下一個亮片來,攤開手心,給許塵看:「你能看到是什麼嗎?」
「紙片之類的東西?」
「算是吧。」
「你現在,給鄧萱涵的東西,她只要接過去了,就成了陰界的東西。」許塵繼續解釋。
「所以我剛才給她燒東西,成了多此一舉?」
「沒錯。」
陸聞西有點緩衝不過來,這個時候卻被鄧萱涵掐了臉,那種冰冷的體溫,讓他打了一個寒顫,趕緊躲開了。
鄧萱涵也能碰到他。
「那以後鬼攻擊我,豈不是更容易?」陸聞西立即想到這個問題。
「沒錯。」
陸聞西想到這裡,不由得蹙眉,心情不算好,只能勉強維持。
鄧萱涵沒理陸聞西的憂鬱,直接讓陸聞西幫她纏繃帶,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幫鄧萱涵系繃帶。
許塵看著陸聞西的動作,看到陸聞西對著空氣說話,還比量著什麼,樣子十分怪異,如果不是他知道陸聞西能看到鬼,八成會覺得陸聞西有病。
「能不能遞給我一身衣服?」鄧萱涵問陸聞西。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家裡沒有女裝。」
「去我家裡拿。」
「你家裡也沒幾件了,湊合穿我的吧,就當男友款了。」
「也行,這個裙子太礙事,上次逃跑的時候想從門走過去,結果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關門了,我的裙子被夾在門縫裡,我被夾在門口幾個小時,等下個人來開門我才逃脫。」
陸聞西一聽就樂了,問她:「是不是就跟鑽電視鑽一半被卡住的貞子似的?」
「是的!十分難受!」
陸聞西「嘿嘿嘿」的樂,然後感嘆:「你跟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樣。」
「你想象中,我什麼樣?」鄧萱涵問他。
「御姐范的,成熟、性|感、大姐姐型。」
「總端著,多累,而且我已經死了,就釋放自我了。」鄧萱涵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跟陸聞西感嘆,表情有些悵然。
陸聞西側頭看著她,終於問了他一直想問,卻怕刺激到她,沒敢說的話:「你已經放下了嗎?」
「成為靈魂,看著我屍體的那一刻,我就詫異了,我在那個時候為什麼突然就走進了死胡同里?為什麼會歇斯底里?為什麼要自殺?為了那個人渣值得嗎?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所有的悲憤和不甘,瞬間放下了,不是因為自殺解脫了,而是……」鄧萱涵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
陸聞西不知道鄧萱涵當時的感覺,總之,不會太好吧。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成為靈魂,看著他自己的屍體,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而是什麼?」陸聞西追問。
鄧萱涵指了指茶几上的煙盒:「給我一根。」
陸聞西立即取來煙盒,抖落出來一根,遞給了鄧萱涵,然後幫她點燃。鄧萱涵吸了一口煙,然後苦笑著說:「你知道嗎,我看著我的屍體的時候,只想對著屍體罵:你就一個傻逼。」
「死了,才發現不值得?」
「偶爾恢復意識,東躲西藏的時候,我就在想,活著多好啊,為什麼要自殺,為了那個人渣,根本不值得,後來發現會因為那個人渣,成為惡靈,就更想反抗了。可是那個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到自己居然為了一個人渣死了,就會焦躁,會發怒,想要發泄出來。可是我還有一絲理智,覺得,為他死了一次了,不能再因為他魂飛魄散一次,所以我來找你求助。」
陸聞西突然想起來,許塵在讓他離開陰宅的時候,特意問過他,會不會覺得焦躁,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吧?
已經把他當成一個靈魂來對待了。
他跟著抖出一根煙來,似乎被帶入了情緒,也跟著惆悵起來,點燃煙吸了一口。
「你去醫院的時候,看到他,不會難過嗎?不怕再次失控?」陸聞西問。
「知道他過得不好,我就爽了,我覺得我現在很正常。」
「那就好。」陸聞西說著,指了指在廚房裡忙碌的許塵,「他恐怕會讓你的女兒魂飛魄散,你不會阻止吧。」
鄧萱涵搖了搖頭,看起來十分理智:「不會,我有是非觀,只是想見見我的孩子。」
又聊了一會,許塵就叫陸聞西吃飯了。
陸聞西坐在餐廳里,用抹布擦著桌子上跟地面上的血,突然覺得地毯賣得有點多餘,收拾乾淨了,才洗手吃飯。
吃飯的時候,他的身邊坐了一個捉鬼師,還坐了一個鬼,陸聞西時不時遞給鄧萱涵一些吃的東西,他們三個居然十分和諧地一起吃完了飯,想想就覺得刺激。
「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差點嚇尿了,現在倒是挺冷靜。」鄧萱涵吃著東西感嘆。
「你冷不丁的看到一個死去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不害怕嗎?再加上你當時的樣子就跟喪屍似的,真挺嚇人的。」陸聞西立即抱怨起來。
許塵看著陸聞西突然提高音量,自言自語,不由得動作一頓,努力讓自己適應。
「上次我來的時候,看到你被葛新龍批評了,事情解決沒?」鄧萱涵問他。
「還那樣,我算是回應了吧,不過因為你的事情,所以我回應被人忽略了,都在討論你的死因。」
「我跟葛新龍合作過,知道這位老前輩的脾氣,確實喜歡對年輕人說教,他還是那種大男子主義,覺得女性演一些……戲是傷風敗俗,所以對我態度也不好。不過他畢竟是老戲骨,有些話,也是真的有道理,視頻你仔細看了嗎?」
「看了兩次。」陸聞西回答。
鄧萱涵在這個時候,側過身來,十分認真地對陸聞西說了起來:「你想過以後嗎?」
「以後,我還能有以後嗎?」陸聞西被問這個問題,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的人,哪裡還有以後?
「你可以結合我的死,來構思一下你死後的情景。人們回憶我的時候,會放我演過的經典人物,會把我的戲做成視頻來紀念,你呢?拿你被掐了似的片段做紀念?別人想起你的時候,放著你唱的歌,歡快的調子,一群人在你的墳頭,唱:喜歡你,喜歡甜甜的你,最愛可愛的你,喜歡喜歡你。」
到後來,鄧萱涵還唱起了陸聞西的新歌。
陸聞西拒絕想象!
結果,鄧萱涵沒理他,繼續說了下去:「你看微博就會看到,真的有作品的老前輩的忌日時,還會有人發微博,對老前輩進行緬懷。可你這種除了臉,就沒有其他東西的人,過不了多久,你的粉絲就把你忘記了。估計你的家人還會想念你,會看你的作品回憶你,看到你那種演技……」
「別說了。」陸聞西都沒有食慾了,乾脆不吃了。
「你這種出生就含著金湯勺的人,根本不會理解我這種人,我需要費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的角色,你隨隨便便就能得到,所以你不會珍惜。因為公司不願意讓你出專輯,所以你會珍惜一些,珍惜就會努力。」
陸聞西被說得沉默下來。
「如果你演完這部戲,就死了呢?」鄧萱涵問他。
陸聞西盯著鄧萱涵,沒有回答,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鄧萱涵再次問:「你演完這部戲之後,就會死,你會不會珍惜這次機會,好好演戲,留下更好的片段,能夠讓別人在你死之前,認可你,而不是那個面癱的小鮮肉?」
「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演戲?如果沒演完就死了呢?」
「那也要要好好演,讓接替你的人看到你的視頻,覺得無法超越,而非覺得他更棒!而且,你的片段,也會被留下來,算是你的遺作。」
陸聞西被鄧萱涵說動了。
他被人批評,的確會覺得不甘心,也想為自己證明,他可以。
內心之中的情緒,突然風起雲湧,瞬間泛濫成災。
他想好好演戲。
「我死了,但是我曾經做過影后,我輝煌過,站在領獎台上,得到了最高的認可。我可以看著我的那些競爭對手,對他們微笑,還可以對那些否定我的人說:你們就是一群沒有眼光的傻逼!」鄧萱涵說著,開始冷笑,笑到後來卻透著悲傷,「所以我為什麼要自殺?我都想不明白了……」
「為了一個人渣,結束輝煌的一生,確實可惜。」陸聞西跟著感嘆。
「不過我可以說我無憾了,你呢?也無憾嗎?」
「我……在臨死前拿個影帝?」陸聞西問完,覺得這個問題特別好笑,自己都不相信。
「為什麼是疑問句?你可以,因為沒有人比你更需要努力,再不努力,你這輩子就算是過去了,不覺得可惜嗎?」
陸聞西看了鄧萱涵許久,終於堅定了下來:「我想做影帝,想證明自己。」
許塵吃著東西,看到陸聞西此時的樣子,在陸聞西的眼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那麼狠絕,似乎真是帶著必死的信念,在做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