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隻貓
她呆愣在那裡, 似乎沉浸在這個「秘密」中許久, 無法脫離。
隋禹伸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還魂了。」
蘇花朝渾身一怔, 她看向隋禹:「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半年前?還是一年前來著?」隋禹啊啊啊的大叫了幾聲,「記不太清了記不太清了!」
蘇花朝看他一副裝瘋弄傻的樣子, 狠狠的往他腳上踹了一腳。
喝到:「安靜點。」
隋禹面容失色,「你踹我!我告訴了你這麼個驚天大秘密, 你竟然踹我!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蘇花朝靜靜的看著他,隋禹雙手捧著自己的臉, 蹲在地上, 一副抑鬱不已的樣子, 唱道:「你傷害了我, 我一笑而過……」
蘇花朝終於忍不住了,「閉嘴。」
隋禹自己也演不下去了, 隨地而坐, 兩條大長腿盤著,雙手撐著腦袋,在薅地上的草。
蘇花朝低頭看他, 琢磨了片刻,說:「你確定你知道的都是真的?」
隋禹輕笑了聲, 「這也沒有別人, 我犯不著演戲。」
蘇花朝鄙夷的看著他, 隋禹想起自己上一秒那一百分的演技, 立馬撇清,「倆碼子事兒,我確定我剛說的那些是真的。」
隋禹堅定道:「宣志譯和宋舒懷,在一起過。」
蘇花朝仔細回想了一番。
在射箭館,兩個人有說有笑,宣志譯護在宋舒懷的身前;酒吧,他在人群中單手摟著她,不讓旁人動她半毫;以及那個賭,蘇花朝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會輸,但宣志譯的語氣太過篤定,深信霍綏不愛她。
如此種種,或許宣志譯和宋舒懷曾在一起過,但是……幫著自己曾經深愛、或者說是依然深愛的人追其他男人,他有如此慷慨豁達?
蘇花朝一時之間,竟有些想不清楚。
理不斷,剪還亂。
蘇花朝:「他真的喜歡宋舒懷?」問完,莫名的覺得好笑。
隋禹說:「誰知道呢?」
蘇花朝不解,凝視他。
隋禹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感情都是獨一份的。」
恰好此時他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隋禹拿出手機,看了眼蘇花朝,口型示意,「我爸的。」蘇花朝聳了聳肩,表示隨意。
他接起,到在掛斷的時間,不過十秒。
拿著手機,從地上站了起來,說:「走吧,隋家最美好的晚餐時間到了。」
蘇花朝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細細琢磨了他留下的那句話。
——感情都是獨一份的。
你要你的海誓山盟,他追他的天荒地老。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信仰和,方向。
蘇花朝抬頭看了看天邊的圓月,雪花飄落,如白色花瓣隨風飛舞。窗外風雪交加,但月光依然皎潔。她扭頭,看到隋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低頭看了眼手機,過了兩分鐘,從另一側樓梯下去。
許久,烏雲遮天,皎潔月色消失在雲靄之後。
雪,依然在下,
風,肆虐的刮。
·
晚宴上,隋老爺子坐在長桌最前面,依次按照輩分而坐。但隋老爺子左邊的位置,向來是留給霍綏的,他的幾位孫子和霍綏都隔了五六個位置,可見霍綏在隋老爺子眼裡的重要程度。
蘇花朝的身份尷尬,把她安排在哪兒都不對,隋老爺子乾脆把她安排在了隋禹身邊,年齡相仿,再加上曾經是同窗的關係,也不算虧待了她。
但她落座的時候,瞧都沒瞧一眼隋禹。
大大方方的坐下,露出一個得體的笑。
隔著些距離,她看到坐在自己斜對面的霍綏,他正偏著頭與隋老爺子交談,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掃下一片陰影,俊逸而又柔和。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霍綏突然轉了過來,那時他臉上的笑還未收盡,絲絲點點的點在眉梢,對上她的視線的剎那,他的嘴角更是上揚許多,臉上的神情也多了幾分放鬆之意。
蘇花朝朝他挑了挑眉,順帶,拋了個媚眼過去。
霍綏無奈的看著她,沒一會兒,轉回頭繼續和隋老爺子說話。
她低頭,抿著唇淺笑。
隔壁的隋禹扯著嗓子說,「公然調情你麻痹。」
蘇花朝聞言,趁沒人注意的時候,低頭,掀開桌布,找到隋禹的腳,抬腿,狠狠的踩了一腳。
「嘶——」隋禹雙手拉著桌布,忍著痛意,「收回收回!」
蘇花朝這才收回腳,恰好她手裡的手機響了一下,打開,看到裡面的簡訊,
「有什麼好笑的,至於那麼開心?」
她倏地抬起頭,看到霍綏正放下手機,眼神淡淡的掃了自己一眼。
蘇花朝的指尖點了點桌面,忍不住嘆氣,這人呀,真的是嫉妒心重啊!
連對別人笑一下,都不許了?
她收回視線,拿起刀叉準備開動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點了她的名字。
蘇花朝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聞言,倏地收回,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她順著聲音望過去,對上了隋老爺子的視線。
隋老爺子說:「我最滿意的還是花朝,長相、家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哎,要是花朝能給我當孫媳婦兒,該多好。」
蘇花朝笑笑,沒說話。
霍綏嘴角勾了個笑,他說:「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隋老爺子:「是嗎?」
霍綏點點頭。
於是,他們就看到隋老爺子指著坐在蘇花朝身邊的隋禹說,「小禹啊,要多努力點,爭取給我娶個滿意的孫媳婦兒。」
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在場的眾人,哪有不懂的道理。
隋老爺子滿意蘇花朝,想讓她給隋禹做媳婦兒。
霍綏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蘇花朝嘴角掛著抹淡淡的笑,低頭,對上自己眼前的餐盤。
突然,身邊發出一聲嗤笑,「哎老爺子你煩不煩啊,我才幾歲,你就每天孫媳婦兒孫媳婦兒的。」
隋禹的母親呵斥道:「隋禹!說話注意態度!」
隋禹伸手就把手上的勺子一摔,「我就這兒態度!」
他雙手環在胸前,一臉痞壞痞壞的樣子,「你邊上那誰不都還沒結婚嘛,比我還大三歲吶,您不催他,催我幹什麼?」
話音出口的瞬間,室內一片安靜。
隋禹說的那人,是霍綏。
但霍綏,誰敢催他結婚?一直以來,霍綏在隋家,都是眾人不敢惹怒的對象。並不是說他如何的心狠手辣不留情面,而是,隋家當年辜負了他太多。
隋佳蓉自離婚之後把他帶回隋家住了半年,那半年,是永生難忘,是痛苦萬辭。
當年霍綏遭遇車禍,從醫院熬了幾個白晝,終於九死一生的從鬼門關爬了回來。自那以後,性情大變。隋老爺子把國內外的叫得上號的心理醫生都找了個遍,可霍綏的狀況沒有一點的改變,他仍舊處於鬱結之中。
像是此生無可牽挂。
而恰好那時陳清月答應了霍孟勉結婚,在婚前,霍孟勉說,「要不我把阿綏接回來吧,這樣,至少花朝有個伴。」他低頭,理了理蘇花朝額上碎發。
沒過幾天,他就去隋家接了霍綏。
隋老爺子那時瞞著霍綏的心理狀態不好的消息,不顧躺在病床上的隋佳蓉的意願,沒有猶豫的便把霍綏交給了霍孟勉。
到頭來,第一個發現霍綏不對勁的人,竟是蘇花朝。
那時陳清月與霍孟勉的關係已處於懸崖邊緣,家裡總是出現陳清月尖銳的聲音,霍孟勉在她面前總是隱忍萬分,但逼到深處,再是好脾氣的人,也會嘶吼如猛獸。
在不知道第幾次爭吵的時候,蘇花朝從房裡跑了出來。
她抱著jelly cat,跑到了霍家後院。
正好是暮春時節,傍晚□□微醺,泳池裡波光粼粼,遠處吹來的十里春風吹得人心神晃動。
蘇花朝步調輕快的走到泳池邊,沿岸準備坐下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慘烈、悲愴的鳥叫聲。
她半疑半惑的往發聲源走去,不過十米的距離,面前發生的一切,讓她不自覺的張開了嘴。
——霍綏正用棍子,桶著地上的一隻麻雀。
他的動作狠戾,沒有絲毫的猶豫,一下、又一下。那隻鳥似乎腳受傷了,撲扇著翅膀想要飛走,卻被他手上的棍棒給遏制住求生的希望。
蘇花朝雙腿發軟,全身無力的倒在地上。
等他處理完鳥的時候,十分嫌棄的把棍棒一扔,轉回頭來,雙手插在口袋上,居高臨下的望著蘇花朝,不屑一笑:
「害怕了?」
蘇花朝驚慌的抬頭看他,他的眼裡沒有絲毫的愧疚,他只是淡淡的、淡淡的看著她,看著這一切,看眾生平等,看萬物蒼茫。
蘇花朝瞬間落淚,她說:
「霍大哥,你要活的好好的啊。」
霍綏冷漠的臉上裂開一道縫,他看到面前明明怕得要死的小女孩,倔強的瞪大雙眼,她的眼眸幽深,眼眶裡的眼淚不停在轉,如耀眼碎鑽般,刺的他心口開了一道縫。
她鬆開抱著邦尼兔的手,扒拉著霍綏的褲腿,哭著說,「你想要什麼,我都幫你拿來。」
「霍大哥。」明明是一無所有的小女孩兒的她,撕心裂肺的喊,「求你對自己好一點。」
霍綏那一刻,胸腔里浪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潮。
春風吹過,他低下頭,突然笑了出來。
——「有人會在乎?」
「我會!」
蘇花朝張嘴嚎啕大哭,嘴巴里的扁桃體都看的一清二楚,她說:「我在乎你啊!」那時的她像個江湖女俠。
霍綏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他半蹲下,十六歲的少年神情桀驁,嘴角微微勾起,戲謔道:「你聽到了嗎,」他指了指室內霍孟勉與陳清月的爭吵聲,「他們,最多半年就要離婚了。你,最多待在這兒半年。——在乎我?半年的在乎?」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又是半年。
蘇花朝說:「我不走,我不走。霍綏,我永遠都不會走的。」
霍綏看她哭的泣不成聲的樣子,聽著她語氣里的堅定,心裡竟莫名涌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上來。他伸手,扒開她臉上沾了淚水的頭髮,雙手捧著她的臉,說:「為什麼?——蘇花朝,你沒有理由待在我身邊的。」
蘇花朝雙手從他褲腿上移到他的衣服上,她扯著他的衣袖說,「你不應該是那樣的。霍大哥,你不應該是那樣的。」
霍綏平靜的看著她。
蘇花朝:「你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呀?」
霍綏隱忍的看著她,指腹輕拭著她臉頰上的熱淚,輕聲說:「我就是這樣的人。」
他落聲的瞬間,背後鳥群漫天,吱吱喳喳的聲音近在耳畔。
他的背後是碧藍天空,是潔白雲層,是鳥鳴聲,是風聲,是,命運呼嘯而過的嘆氣聲。
蘇花朝說:「你不是那樣的人。」
她堅定道,「永遠,都不是。」
他是驕傲、銳氣、滿身傲骨的人。在她眼裡,一直都是。
所以後來蘇花朝回到霍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霍綏去看心理醫生。
她陪著他,一直守在他身邊,哪怕遭到他惱怒白眼,甚至在他情緒糟糕到極致掐著她脖子的時候,仍舊沒有放棄他。
她說:「霍大哥,是我啊,花朝。」
這些年來,蘇花朝不得不承認的一點便是,她是真的有耐心。
被他傷害,遭他謾罵,甚至差一點與他決絕,但最後都陪在他身側。
她曾經說過在乎他,那便是真的在乎他。
或許是她運氣好,又或許是霍綏的命格本就是良善,霍綏的心理問題,竟就這樣治癒了。
旁人不從得知這其中到底經歷了什麼,霍孟勉甚至都不知道霍綏曾有過心理問題,隋家一家驚喜於霍綏的變化,但與之而來的,是積難愧疚深埋於心。
無論如何,蘇花朝都在慶幸,當年她未曾離開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