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迪廳在轉角的街口, 外頭掛了霓虹燈,不少人在門口說話。都是些年輕人,看樣子大部分還是學生,聚在一起說說笑笑,裡頭太悶, 玩一會兒就出來透透氣。
江岩柏不習慣這樣的場所——他可從沒有享樂的時候,從小到大,江岩柏活得如同一個苦行僧,他吃過苦,知道生活的不易,卻從來沒有出入過娛樂場所。就連現在火爆的迪廳, 他也從沒有去過。
迪廳裡頭透出四色光線, 裡頭的歌聲很大, 飄到了門外, 是近幾年最為流行的搖滾歌曲。
然而容白卻一臉鎮定,酒吧他去得多了。以前和江岩柏冷戰的時候, 常去酒吧買醉。不過倒也不敢喝太多, 害怕回去了江岩柏嘮叨。
有時候容白覺得江岩柏不像自己男人, 反而更像是自己的監護人, 什麼都管著, 就差沒給他戴個奶兜兜,再塞個奶嘴給他了。
容白那時候覺得江岩柏是不信任自己, 現在卻明白, 這一切都是有成因的。
江岩柏在發家之前一直都過著苦日子, 他從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渴望的不僅僅是一個愛人,還是一個家人。能夠陪伴他,相信他,且永遠不會離開他的人。
那時候的容白年紀還小,他過早的邁入婚姻,被江岩柏的佔有慾和控制欲逼得喘不過氣來。容白想要的很單純,他只是要愛情。
而江岩柏想要的卻更複雜,他要的不僅僅是愛情。
容白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婚姻和愛情是兩碼事,兩個人決定相守一生,只有愛情是不夠的。
「進去吧。」李立夏笑著說,看樣子她是常來迪廳的,她推開門,引著他們進去。
裡頭的音樂聲更大,震耳欲聾,江岩柏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隨著音樂聲爆炸了,他有些受不了,正想說離開,卻看見容白低頭和楊春說話,楊春捂著嘴輕笑。
這下江岩柏的話被堵在嗓子眼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岩柏沒說話,他站在一邊,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男男女女們在舞池裡混作一團,不過這個時候還不像以後那麼混亂,男女之間涇渭分明,雖然在同一個舞池之中,卻各自保留著一定的空間。
動作幅度倒也不大,女孩們矜持的動作著,男生倒是扭的很歡,越是有人看,表現欲就越強。
容白打了個哈欠,對著這些一塌糊塗的舞姿實在提不起興趣。
「你不喜歡迪廳?」容白見江岩柏如殭屍一般站在旁邊,雖然面無表情,但容白還是能敏銳的感覺到他的不悅。
江岩柏搖頭:「你喜歡就去玩吧,我在這等你。」
李立夏探著腦袋插話道:「走嘛,江大哥,一起去跳舞嘛,待會兒就換歌了,就能跳交際舞了。」
交際舞的話,就需要舞伴了,靦腆一些的女孩會找同性一起跳,也有膽子大的,等著男生來邀請。
江岩柏移過視線:「我不會。」
他就連跳個廣播體操都能同手同腳,更何況交際舞了。
容白笑眯眯地問:「我教你啊。」
本來打算說話的李立夏被容白搶了先,愣了愣,倒也沒說什麼,反而是慶幸自己沒說話,不然潛台詞太明顯,太羞人了。
江岩柏正待拒絕,音樂正好切換成了交際舞的音樂。
容白直接拉住了江岩柏的手,帶著江岩柏進入了舞池。
雖然現在很多同行一起跳舞的,但容白和江岩柏還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容白跳的女步,沒辦法,江岩柏比他高。
而且在江岩柏面前,容白倒是不在意自己的面子,他不介意自己跳女步。
江岩柏笨拙地跟隨著容白的步伐,跳的不倫不類,他自覺得丑,只能專註地看著容白,在閃爍的彩色光線下,他看不見旁邊的一切,似乎所有的人都成了背景板。
唯獨容白是鮮明的,他的眼睛是靈動的。
江岩柏喉結滾動,這一刻,他幾乎再差一點就剋制不住自己吻下去的衝動。
「你喜歡李立夏嗎?」容白忽然問道,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
江岩柏顯然沒想到容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容白看江岩柏不說話,一生氣,就狠狠踩了他一腳。
江岩柏吃痛,深吸了一口氣。
容白又問:「你真喜歡李立夏?」
江岩柏馬上否認:「沒有,我不喜歡她。」
容白轉了個圈,兩人貼近的時候又問:「那你為什麼剛剛不回我話?」
江岩柏莫名其妙:「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問這個。」
容白忽然問:「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像個獵人,在引誘自己的獵物步入自己的陷進,容白忘記了之前自己的堅持,或許是這曖昧的環境,或許是他內心那無法言明的感情,終於讓他的理智敗落於下風。
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吧,至少此時此刻,讓他明明白白地面對自己的心。
江岩柏目光深沉地看著容白,他點了點頭。
明明勝券在握,可是容白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他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就在耳旁,連音樂聲都不能掩蓋。
「你喜歡誰?」容白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卻又帶著隱秘的誘|惑與挑逗。
江岩柏曾經幻想過自己向容白告白時的景象,那時候他一定會帶著容白去看星空——因為容白上一次離開的時候,就是在璀璨星空之下,對江岩柏來說,那片星空意味著自己終於從那不可抗力中奪回了容白。
然後,他會把自己的一切交到容白的手裡。
他的財產,他的愛,他的一切,都交給容白。
把自己獻給自己的愛人,像是某種至高無上的獻祭。
但是現在,他卻不知道怎麼辦了,他的話就在嘴邊,卻遲遲無法吐露。他害怕看見容白恐懼的目光,害怕容白此時抽身離去,害怕永遠失去這個人。
被一個男人所愛,對於普通男人而言,是多麼噁心的一件事?
他寧願守著容白一輩子,孤苦伶仃的過一輩子,也不想讓容白討厭他。
於是嘴邊的話再一次被江岩柏咽了下去。
「你以後會知道的。」江岩柏有些苦澀地對容白笑了笑。
容白在心裡哼了一聲:膽小鬼。
他不知道江岩柏在考慮什麼,但是他知道,除了自己,江岩柏不可能愛上其他人,容白就是有這樣的底氣和自信。
李立夏和楊春沒有跳舞,就在一邊看著,她們看著容白和江岩柏在舞池之中成為了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李立夏似乎忽然明白了什麼,她緊咬著下唇,眼中有不甘心,有震驚,還有一種她自己恐怕也無法勘破的情緒。
楊春倒是不懂,她奇怪於自己的朋友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問道:「你怎麼了?看著像是要哭了。」
「我哭什麼?」李立夏咬著牙,她幾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齒地說,「我眼瞎。」
她不蠢,也不傻,她知道這叫什麼,這叫同性戀。
可是她不能去否定江岩柏,也不能去否定容白,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只是個局外人。
沒有得到過,也沒有被辜負,她甚至連去指責的立場都沒有。
一切與她毫無關係,就算痛哭流涕,也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同情和憐愛。
這段情竇初開的感情,還在萌芽,就被銷毀了。
「走吧。」江岩柏終於忍不了了,音樂聲一停就拉著容白離開了舞池。
楊春傻乎乎的,什麼也感覺不到,她問道:「你們要走了嗎?」
容白看著江岩柏的表情,覺得十分可愛,笑著說:「走了,不玩了,你們呢?準備幾點回去?」
楊春靦腆地說:「我們九點回去,你們先走吧。」
此時李立夏終於說話了,她深深地看了容白一眼,然後說道:「你們先走吧。」
「容哥,我有話想對你說。」李立夏忽然說道,她低垂著頭,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也沒人能讀懂她眼中的情緒。
二八少女,正是悲春傷秋的年紀。
容白點點頭,女孩比男人敏感,她們總能憑藉自己的直覺看出些什麼端倪。
江岩柏在門口等容白,容白則和李立夏去了人少的地方,音樂聲也不大。
「你和江大哥在談戀愛嗎?你們是……同性戀?」李立夏單刀直入,沒有磨磨唧唧。
容白愣住了,他沒想到李立夏說的那麼直白,但他也毫無隱藏,也沒什麼可隱藏的,容白雲輕雲淡地笑道:「沒有談戀愛,但是我們大概,是互相喜歡的。」
李立夏的眼眶紅了,她捂著嘴,倒退了一步,喘了兩口氣,平息下來之後才又問道:「你會對他好嗎?」
「會。」容白沒有遲疑。
李立夏看著容白,她剛剛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那就好。」李立夏的聲音很輕,「你們互相喜歡,你也會對他好,那就好。」
李立夏看著容白,她忽然有了勇氣:「我喜歡江大哥,我想和他在一起,和他結婚。」
容白沒說話。
在容白看來,一個女孩想要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李立夏說:「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江大哥了,你就跟我說一聲。」
容白搖頭:「不會有那一天的。」
然而李立夏卻說道:「以後的事,誰說的准呢。」
容白愣了愣,他失笑道:「江岩柏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他。你會找到一個喜歡你的男孩,談戀愛,結婚,你該去讀大學,去見識更多的人,更廣闊的世界。」
李立夏咬緊下唇,嘴唇都被她咬的泛白,她重重地點頭:「我會去讀大學,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然後我會去找你們,如果你們分開了,我一定會去追求他。」
「我不攔你,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容白伸手摸了摸李立夏的頭。
在他眼裡,李立夏只是一個小女孩而已,她懵懵懂懂的,或許把好感或者欽慕當成了愛情。
但這並不是她的錯,只是人之常情而已。
容白走出了門,江岩柏正在門口等他。
「餓不餓?」容白問了一句,兩人夜裡只吃了街邊的零食,沒有吃正餐,他現在都有些餓了。
江岩柏點點頭:「去吃炒菜吧?樓下那家應該還開著。」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江岩柏有些害怕,他害怕李立夏是在告訴容白楊春喜歡他。
容白笑了笑:「不告訴你。」
江岩柏噎住了,他著急地去拉容白的手,語氣急促:「到底說什麼了?」
他的恐懼與憂慮在一瞬間爆發。
明明之前已經想好,哪怕容白以後找到喜歡的人結婚生子,他也可以一個人負重前行,帶著這些記憶走完一生。
但是這一刻真正擺在眼前的時候,江岩柏才發現自己做不到。
他如此恐懼,恐懼到連雙手都在顫抖。
容白嘆了口氣:「她說她喜歡你。」
江岩柏傻乎乎地:「啊?」
「她說,她會去讀大學,成為一個更好更優秀的人。」容白笑道,「到時候再來看你。」
江岩柏有些手足無措,他第一反應就是向容白表白自己的心:「我不喜歡她。」
容白又問:「那你喜歡誰?」
江岩柏一衝動,要說的話也沒過腦子:「我喜歡你!」
完了……
說完這四個字之後,江岩柏的腦子裡只冒出來兩個大字:完了。
他努力了這麼久,竭力使自己跟上容白的思維,想方設法讓自己和容白的距離更近。
然而現在,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
江岩柏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容白看著江岩柏,他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問:「怎麼樣的喜歡?」
江岩柏不想失去容白,不想容白因為他這濃烈的感情而離他遠去,江岩柏深吸了一口氣:「朋友一樣……」
「怎麼不慫死你?」容白嘆了一聲。
隨後,容白摟住了江岩柏的脖子,令江岩柏不由自主地埋下脖子。
兩人唇齒交融,容白的舌頭似有魔力一般引誘著江岩柏。
江岩柏有一瞬間的吃驚,隨後他雙手抱住了容白的腰。
明明最開始是容白主動,可很快主導權就回到了江岩柏手中。
他就像是一頭野獸,或是一片汪洋大海,他抓住了容白,就不準備再放容白離開。
容白被江岩柏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是長還是短,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容白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刺頭,抬頭一看江岩柏也沒好到哪兒去,嘴唇一圈都泛了紅,要是再誇張一點,肯定就是香腸嘴了。
「走吧,去吃飯。」容白率先邁開步伐。
愣在原地的江岩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不相信剛剛的一切是真的,他的內心在歡呼雀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激動的不能自己,可是表面上卻穩如泰山。
江岩柏小跑著追了上去。
他不知道跟容白說什麼,很有些羞澀,他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說什麼甜言蜜語。
江岩柏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你不能吃辣。」
說完,江岩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容白的手,然後把容白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中。
好像他握住了整個世界。
「知道了。」容白似真似假地抱怨,「你真啰嗦。」
江岩柏傻乎乎地在一邊笑,看起來成熟穩重的一個人,此時終於有了同齡人的樣子。
「等過段時間,我們去看房子吧。」江岩柏低著頭,耳根子紅透了,「總不能一直跟叔叔嬸嬸他們住在一起,多不方便啊。」
果然,這個人骨子裡就是一個色胚。
容白忍不住輕笑:「我不是有房子嗎?」
江岩柏解釋道:「那是你的房子……我想要我們兩個人的……嗯……家。」
家這個字。
容白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江岩柏,口氣非常嚴肅:「江岩柏,你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你還可以回去過你正常的人生,找個喜歡的姑娘,結婚生子,過一輩子。」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的未來就只有我,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江岩柏抓住容白的手又緊了一些,他沖容白笑了笑:「你的未來也只有我,沒有別的可能性。」
說完,江岩柏又傻笑起來,他似乎想不到自己真的能有這麼一天。
他多快活啊,簡直想要大聲嘶吼出來,讓全世界,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兩人走在街上,這條路沒有人經過,兩人接吻的時候也沒有人看到。
現在社會風氣比較保守,不像以後,大街上摟摟抱抱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你多吃點素菜。」江岩柏像個老媽子一樣給容白夾菜,容白的碗里一片綠。
容白看著江岩柏這麼興緻高昂地樣子,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只能把江岩柏夾的菜全部吃光。
兩人的周圍似乎都冒起來粉紅色的泡泡。
江岩柏這一夜都像打了雞血一樣,他甚至想到了以後:「等我們三十歲了,要是叔叔和嬸嬸催我,我們就去領養個孩子,要是你不喜歡,不領養也可以。」
容白搖頭:「沒關係,都可以,我不討厭孩子。」
他爸媽以前,也總是想讓他領養一個孩子,倒不是害怕他老了沒人養。
而是在老一輩的思想裡頭,有個孩子,就有了顧慮,人就會變得成熟一些。
以前容白不想要孩子,是因為嫌麻煩,有了孩子,就算請了保姆,也不能天天出去玩了。養小貓小狗都能養出感情,更何況是孩子呢?
兩人回到了家裡,江岩柏還是滔滔不絕:「以後我會努力掙錢,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容白換上拖鞋,又去倒了一杯水,他聽見江岩柏這句話的時候差點把水噴了出來。
「別。」容白阻止道,「我不要求有多少錢,你給我再多,我也沒地方花。」
「錢永遠沒有掙夠的時候,但是時間是換不回來的。」容白坐在沙發上,靠著江岩柏的肩膀,兩人說著話,「等公司做大了,你就放權吧,我們可以出去旅遊,也可以去做點慈善。」
「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沖著你有多少錢。」容白笑了笑。
江岩柏點頭,此時的他腦子完全是一片漿糊,當然是容白說什麼就是什麼。
就算容白讓他現在學狗叫,估計他都會幹。
他不怕出醜,只怕容白不開心。
即便到了現在,江岩柏還是不敢置信,這麼好的一個人,這麼好的容白,就是自己的了?
他抓起容白的手,親吻容白的手背,珍重又纏綿。
容白被親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別這樣,太肉麻了。」
然而江岩柏可不這麼想,這算肉麻嗎?更肉麻的容白都還沒有見過呢!
「等過段時間,我就跟叔叔和嬸嬸說這件事。」江岩柏傻樂,「不過要瞞著奶奶。」
容白搖頭:「不著急,免得讓他們擔心。」
「總瞞不了一輩子。」這麼沉重的話題,可是一提到一輩子,江岩柏又掛上了笑容。
他笑了一整晚了,也不知道明天嘴角會不會抽筋,容白有些神遊天外地想到。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江岩柏親吻容白的額頭,「就算你趕我,我也不會走。」
容白躺著躺著,就從江岩柏的肩膀滑到了江岩柏的懷裡,他抬起頭,看見的就是江岩柏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頭有化不開的濃厚感情。
明明他之前一直想要擺脫江岩柏,可是現在,他又重新愛上了這個人。
世事難料,容白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
只是這一次,他做出了改變,江岩柏也做出了改變。
命運就在自己手中,愛情也是。
「好了,洗洗睡了,我困了。」容白站起來。
江岩柏盯著容白,他試探道:「那我……」
容白沒好氣地說:「你什麼你,你睡客房。」
江岩柏也沒生氣,他點點頭:「婚前是該分房睡的。」
容白都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