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翌日清晨,從來都只會賴床的容白頭一次早早起床,把前一天晚上處理好的食材從冰箱里弄出來。他的手藝有限,能把食物弄熟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至於味道——只要不是難以入口,基本上有肉有菜都不會難吃到哪裡去。
他早早的等候在學校門口,等待著那個孤獨幼小的愛人走向他。
早晨的學校門口非常吵鬧,父母們帶著孩子買早飯,或是叮囑他們要聽話,好好學習,不要給同學和老師帶去麻煩。
孩子們天真的應答,但是當父母離開之後,他們或許會在老師面前壓抑自己活潑的本性,但是老師的實現一旦離開,天性就會再次迸發。
江岩柏今天已經是七點十分達到了學校,只是這一次和往常不一樣,往常他還能在舅媽那裡得到一個饅頭的錢,但是今天,或許是因為昨天在自己兒子那裡受到了委屈,楊金釵沒有給江岩柏一分錢。
這意味著江岩柏今天只能餓著肚子,沒有早飯,沒有午飯,夜裡或許可以回去吃一個冷冰冰的饅頭。
明明對這平凡的一天毫無期待的江岩柏卻在看到容白的一剎那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小小的江岩柏不懂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但是他清楚,容白是因為他才站在這裡的,這是頭一次有人把他記掛在心上,就好像他也是重要的,也是有人牽挂的。
容白看著江岩柏停在前面,他不耐煩地走過去,不那麼熟練的伸手揉了揉江岩柏狗啃過一樣的頭髮。江岩柏不願意和他一起生活,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自己不能照顧他。
雖然兩人之前的感情幾乎破裂,可是這個男人,這個男孩,曾經也和自己有過非常美好的回憶。
漫天星辰下浪漫的求婚,一板一眼苦行僧一樣的江岩柏,這個高大而英俊的男人跪在自己的腳下,他的眼睛那樣溫柔。
即便不說話裡面的愛意也滿的像是要溢出來,他單膝跪地,手裡舉著刻著兩人名字的戒指,他笨拙的問「你願意和我結婚嗎?」,他的表情那麼忐忑,又那麼真摯——而這一切,容白直到此時此刻,依然清晰的記得。
這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手起刀落的男人。在當時就像個傻小子一樣,明明已經可以熟練的掌控自己所有表情和情緒的男人,第一次表露出忐忑不安,第一次緊張的甚至不敢去看容白的眼睛。
即便是在兩人吵架冷戰最厲害的時候,在容白瘋狂的想要離婚的時候,一旦想到那一幕,容白最終還是會平靜下來,努力想要再給自己和對方一次機會。
或許他們彼|此|相|愛,但是卻從未真正了解對方。
「你來幹什麼?」江岩柏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未被人揉過腦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沒有阻止容白,只是悶聲悶氣的低著頭問。
容白這才記起自己的目的,他把用布袋子裝著的盒飯交到了容白的手上,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和語氣恢復正常:「中午多吃一點,你這會兒正好是長身體抽條的時候,早飯也給你買好了,都在裡頭。」
江岩柏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原本還擔心江岩柏不接受的容白鬆了口氣,他笑著說:「你進去吧,好好上學,不要太調皮。」
這是江岩柏第一次聽到來自長輩的叮囑,他深深看了容白一眼,然後迅速的移開視線,亦步亦趨地走進學校。
布袋子里放著一個樸素的飯盒,不鏽鋼的,能夠保溫。這是容白在市場上能買到的最好的飯盒,攤主說至少可以保十多個小時的溫度,保證早上做好的飯菜,中午也是熱騰騰的。
江岩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今天的早飯是兩個大肉包子,外加一杯用保溫杯裝起來的熱牛奶。同學們陸陸續續的走進教室,不少都是在家裡吃過早飯的,還有一些和江岩柏一樣,只能在教室裡頭吃。
坐在江岩柏旁邊的小姑娘羨慕的看著江岩柏,準確的說是羨慕的看著江岩柏手裡的肉包子,以及散發出香甜味道的熱牛奶。
「我家裡有魚肝油。」小姑娘說,「我每天可以舔一小口。」
她在自言自語,好像這樣就不會犯饞了。
上學是枯燥的,這個時候體育課和音樂課之類的課程並不受重視,基本都會被主課的老師要走課節。江岩柏把盒飯放進自己的課桌下,他好奇又充滿渴望的想要打開飯盒看一看,然而又害怕飯菜的香味泄露出去。
江岩柏的嘴裡不自覺的分泌出唾液,他又想到了在容白家裡吃的那頓火鍋,鮮美的鍋底和滑嫩的牛肉,那是他從生命開始,短短几年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江岩柏握緊了拳頭,他不會永遠過這樣的日子,有朝一日,他一定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生活。
早上的課程一晃眼就完了,江岩柏成績並不差,每次考試都在靠前的排名,偶爾還能衝進前五。
語文數學總是雙百文,可是卻從沒有人誇獎他。就連老師都認為他有這樣的成績都是靠抄襲同學得來的。
即便被安排在江岩柏旁邊的都是倒數幾名,可是依舊沒有人肯定他的成績和努力。
人的偏見一旦形成,就很難再更改了。
到了飯點,江岩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就這麼長久的站在教室最後,一站基本就是一整天,即便他是個男孩,也是會覺得累的。
同桌的小姑娘把自己的飯盒拿出來,但是眼睛卻盯著江岩柏桌子上的飯盒。
江岩柏也不知道容白給他準備了什麼,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容白是他所遇見的,對他唯一充滿善意的人。江岩柏打開了飯盒的蓋子,熱氣撲面而來。
——裡頭裝著熗炒小白菜,青椒牛肉絲,還有碎肉蒸蛋,以及滿滿的白米飯。
這個伙食,就連教師食堂也是沒有的,沒有缺油少鹽,飯盒散發出獨屬於蛋與肉的香味。
江岩柏和坐在旁邊的小姑娘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太香了,烹飪的缺陷完全可以被食材掩蓋。容白那稱得上是粗陋的做菜手法在江岩柏眼裡和嘴裡,估計比大飯店的還要好。
小姑娘在一邊看著,但這次她卻沒有開口說要換了。
大肉包子雖然香,雖然很少吃。但小姑娘是吃過的,她年紀小,但是卻出人意料的有自知之明。或許等她拿了零花錢,稍微存一存,還能買個肉包子還給江岩柏。但是這樣的飯菜,她是存不出這麼多錢的,所以只能偶爾抬頭看一看,聞聞香味,並不開口。
現實總是會讓一些孩子早熟起來。
真正天真的,向來都是生活富裕的。
窮的時候,一分錢掰成兩分錢花,吃這一頓的時候還要想著下一頓怎麼辦。這就是江岩柏的生活寫照。
「你吃的啥。」另一邊的男生聞著香味走了過來,他是班裡比較富裕的孩子了,偶爾隔個兩三天也能吃上一次肉,不過不多,不能盡興,肉是填不飽肚子的。他沒有參與上次的肉包子事件,毫無心理負擔的湊過來。順帶著也把自己的飯盒拿了過來。
男生用自己的袖套擦了擦嘴,還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我們一起吃吧,我的菜也給你吃。」
江岩柏瞟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拒絕,他不是個小氣的人,只是以前,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小氣。
「行。」江岩柏向來寡言少語,同學倒也習慣了。
男生在江岩柏的飯盒裡夾了一筷子牛肉絲,他的眼睛似乎都泛著光,不過他沒有夾太多,兩三根而已,放進嘴裡咀嚼,香的似乎要連舌頭一起吞下去:「真香!」
「喂,陳大頭,你跟這個撿破爛的一起吃飯啊?」楊鵬鵬看不慣江岩柏,他一邊喊一邊走過來,邊走邊說,「你不要臉啦?」
江岩柏最困難的時候是去年秋天,舅舅舅媽似乎完全把他拋在了腦後,他連續一周沒有拿到一分錢,每天回去也只有半個冷饅頭,連鹹菜有沒有。
年幼的江岩柏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就是去街邊撿塑料瓶,按斤賣。可是即便他一放學就去撿,也只能夠他第二天吃個半飽而已。
有一次被同學看到了,他的外號就變成了撿破爛的。
時至今日,依舊有人用這個外號稱呼他。
然而江岩柏並不生氣,也沒有感到難過,他靠自己的雙手掙得錢,有什麼見不得人值得羞恥的呢?難道這些靠著父母才有飯吃的同學就比自己來得高尚嗎?不見得吧?
陳大頭抬頭看了眼楊鵬鵬,又看了看江岩柏飯盒裡的肉,他那麼一丁點的兄弟義氣和同班之誼剎那間灰飛煙滅,嘴裡含著飯菜含糊的說:「撿破爛又怎麼了?撿破爛有肉吃,你有嗎?」
旁邊幾個男生觀望了一會兒,也慢吞吞走了過去,把自己的飯菜放到江岩柏的桌子上,端著一副笑臉說:「你也試試我們的。」
江岩柏沒有拒絕。
楊鵬鵬氣結,惡狠狠地瞪了幾個男生一眼,又對著江岩柏哼了一聲,很有些不服氣地說:「你等著,以後我也帶肉來吃。」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幾個男生看了眼楊鵬鵬,身高最高的男生罵道:「楊鵬鵬,誰不知道你啊,你家裡又沒錢。你還天天挨打,只知道吹牛,你憑啥帶肉啊?又小氣,玩具都不願意拿出來玩。」
楊鵬鵬一愣,罵道:「你們就為了這幾口肉,臉都不要啦?」
男生一被針對,也怒了:「你除了拍班長和班主任的馬屁還會幹啥?你就像條狗,只會搖尾巴。有時候連狗都不如。」
「你、你再說一次?」楊鵬鵬漲紅了臉頰,指著男生說。
男生也不怕,他一口含住江岩柏飯盒裡的肉,然後站了起來,走到楊鵬鵬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就說你呢?聾了是不是?那我再說一次,你聽清了啊,我說你連狗都不如,你就是坨狗屎。」
楊鵬鵬忍不住了,他一拳揮了過去。
男生可不怕他,一手握住楊鵬鵬的拳頭,一腳把楊鵬鵬踢翻到地上。
「去告啊,去告老師啊,孬種。」
楊鵬鵬緊咬牙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楊鵬鵬走到一邊去,有關係好的同學小聲問他:「你怎麼一直針對江岩柏啊,他得罪你了?」
「上次考試,他考了第十名,我考了第十一名。」楊鵬鵬咬牙切齒,他恨的天真,恨的理直氣壯,「要不是他,我回去就不會挨那一頓打,也不會被扣零花錢。」
同學很是吃驚:「就為了這個?你爸媽也太嚴了吧?非要前十名啊?」
楊鵬鵬哼了一聲:「那也是為我好。」
他不敢恨他的父母,也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只能把一切都歸咎在江岩柏的頭上。
在他看來,自己之所以受罪,就是因為江岩柏考的比自己好,而且他甚至不認為江岩柏是靠真才實學比他強的,而是靠見不得人的作弊手段。
只有這樣想,他才能安慰自己,他不是輸在天賦或者努力程度上,而是敵人太過無恥。
同學愣住了,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道理。
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因為最近主課老師很忙,他們倒難得的上了這個學期第一堂體育課。與以往不同的是——從來都遊離在班級邊緣的江岩柏頭一次身上有了同學,雖然這個同學只是沖著有肉吃的陳大頭。
可是江岩柏看著在自己身旁嘰嘰喳喳的陳大頭和那幾個還在回味午飯滋味的男生,頭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的滋味。
江岩柏望向體育場旁邊林立的新樓,好像視野突然變開闊了。
原來有很多事,並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只需要那麼一點少少的好處,就可以輕易解決。
楊鵬鵬在學校和同學打架的事不知道被人告訴了家長,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他的一條腿被父母打折了,自己坐在位子上,畏畏縮縮的。再也沒有找過江岩柏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