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篇日記
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 最近感覺自己越來越急躁,越想做好一件事情就越是做不好。
其實我知道癥結是什麼。
我只是害怕, 我們也會像其他人那樣, 高考過後, 各奔東西。
可是我不能跟他各奔東西。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人越是長大,就越是明白「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的道理。
就比如現在, 於渺渺越是想讓時間走慢一點,它就偏偏更快。
距離高考只剩下兩周的時候, 顏倦又分別獲得了物理和數學方面的兩項全國金獎。
梧桐樹鬱鬱蔥蔥,梔子花香氣正濃,銀樺高中門口的電子屏幕上幾乎晝夜不息地滾動著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感嘆, 他真的是個難得一遇的天才少年。
甚至, 市裡還派了記者過來採訪。
下午, 記者和扛著三腳架的攝影師到達銀樺的時候, 於渺渺和喬笙恰好剛從小賣部買完話梅。
一出來,看到教學樓旁邊的噴泉被圍得水泄不通。
由於現在是大課間,距離上課還有段時間, 喬笙向來愛湊熱鬧,忙不迭抓住於渺渺的袖子往人潮熙攘處趕:「快看快看,肯定是在那採訪你們家顏倦呢, 我們快過去看看!」
「人怎麼這麼多啊……」
於渺渺愣了下, 忍不住皺眉。
顏倦好像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
等到兩個人一路小跑過去, 扒開人群往裡面湊,這才發現雖然圍了很多人,不過大部分都是來湊熱鬧的。
因為人群中並沒有顏倦。
而被記者和攝影師圍住正在接受採訪的人,竟然是趙熠然。
於渺渺看清楚他的模樣,頓時警鈴大作,幾乎是下意識地扭頭去看喬笙,卻看到對方不說話,只是定定看著趙熠然。
那雙喜怒總是最明顯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紗,瞧不清神色。
「親愛的……反正顏倦也不在這,我們先走吧,你剛剛不是說有道英語題要問我嗎?」於渺渺偷偷瞥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別啊。」喬笙卻突然笑了,「好久沒見過趙熠然了,我都快把這個人忘了。」
她的語氣里三分平靜,三分洒脫,剩下的,卻是掩飾不住的在意。
到底意難平。
於渺渺沒話講了,只好默默站在一邊陪她。
人群里,記者似乎剛問完一個問題,只見趙熠然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半晌才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顏倦的媽媽身體不太好,他有時候晚自習會請假回家陪媽媽吃飯,至於具體的家庭情況,我沒問過,他也沒說過。」
顏倦的媽媽身體不太好,這個於渺渺也知道。可是為什麼,從來沒聽顏倦提起過他的爸爸呢?
腦海里有片刻的疑慮閃過,不過她晃了晃腦袋,很快就打消了。
顏倦本來就不喜歡跟別人提及自己的家事,自己還是不要在這裡亂八卦了。
「嘖……渺渺,我怎麼覺得,你們家顏倦很快就要變成名人了?」
喬笙圍觀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
於渺渺聞言,不怎麼在意地回:「他本來就很有名啊。」
「我的意思是,不僅僅在銀樺有名,可能很快在連州市也要出名了,畢竟長得這麼帥,智商還這麼高,放在哪都埋沒不了。」
周圍人聲嘈雜,接下來記者又問了些什麼問題,於渺渺已經沒心思聽了,滿腦子都是喬笙說的話。
是啊,他這樣的人,應該有更加遼闊的天空。
而在他的遼闊天空里,她又會歸於哪一隅呢?
「不過也真奇怪,顏倦怎麼不見了呢,多好的機會啊,說不定還能上電視呢,我要是這輩子能因為成績好上一次電視,我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得高興死,天天燒高香。」
身邊的喬笙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於渺渺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了句「我先走了」,就匆匆從教學樓邊跑開。
她記得,顏倦平時不想上課的時候,最喜歡去操場後面的那塊空地發獃。
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相信他此刻就在那裡,也相信,這個秘密除了自己沒人知道。
等於渺渺氣喘吁吁地趕到操場後面的時候,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在寬闊整潔的草坪里找到了那抹藍白色的身影。
高挑清瘦的少年雙手枕在腦後,耳朵里塞著副白色耳機,漫不經心地躺在草坪里聽歌,遠遠望去,側臉洒脫又從容。
像只半路棲息的蝶。
「顏倦,你怎麼在這兒啊,今天市裡來記者採訪你了,你不知道嗎?」
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心跳,於渺渺朝他走過去,怕他聽不到,特意提高了音量提醒。
對方似乎是聽到有聲音,下意識伸手摘了耳機,偏頭望過來。
等看清來人是她之後,神色緩下來。
午後日光溫柔得毫無攻擊性,光影映在他漆黑眼瞳里,模糊又溫柔。
「太煩了,不想去。」
他開口,語調微低,懶洋洋的,彷彿將醒未醒。
最開始的時候,他在他的世界里寂寂行走,她在她的世界里杜撰了一千遍他們的故事。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總是遊離於人群之外的孤傲少年,竟然在她面前卸下重重防備,終於變得觸手可及。
心臟忽然間像棉花糖一樣柔軟,於渺渺輕手輕腳走到他旁邊,也跟著坐下來。
這片生機勃勃的草坪,彷彿將學校一分為二,將所有喧囂隔絕,只剩下靜謐美好。
「聽歌嗎?」
顏倦輕聲開口,習慣性地朝她遞過來一根耳機線。
「啊,謝謝。」
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怕被對方聽到自己過於劇烈的心跳,於渺渺下意識地深呼吸,然後戴上耳機。
她戴上耳機的那一刻,那個嗓音沙啞又深情的香港男歌手,正在淺斟低唱:「很多東西今生只可給你,保守至到永久,別人如何明白透。」
從高一到現在,她的勇敢和膽怯,自私和無私,甜蜜和忐忑,全部都交託在這段名為暗戀的歲月里。
可她仍覺不夠,如果可以,她還想把這個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全都給他。
他是她始料不及的一場美夢,也是她青春歲月里最深處的秘密。
偶爾有風吹過,梧桐樹沙沙作響,可是就在他們並肩坐在草坪上聽歌的這一刻,彷彿天地寂靜無聲,什麼高考,排名,志願,統統都變得不重要了。
不遠處隱約傳來刺耳的上課鈴,可是在此刻屬於他們的平行世界里,於渺渺的眼裡心裡,只有身側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年。
「顏倦,我記得小學的時候,每次在路上看到那些初中生都會很羨慕,做夢都想讓自己也變成初中生。後來真的如願以償地上了初中,又覺得高中生活可能會更加精彩和自由。」
她說到這裡,笑容里有些羞澀,卻又帶著傷感,「可能我就是一個不知滿足的人吧,因為在成為了高中生之後的我,現在最想的……卻是回到剛入學的那一天。」
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盛夏,讓我重新遇見你,認識你,喜歡你三年。
也好過像現在這樣,因為對未來不確定,對自己不自信,所以每天都活在即將與你分離的恐懼里。
「渺渺,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耳機里的音樂播放到了尾聲,他開口,不知道是在告訴她,還是告訴自己。
頓了頓,又低低補充一句,「對於我來說,我最想逃離的人生階段,就是現在。」
聲音很輕,就像是揚在風裡的沙,無聲無息,了無痕迹。
這個階段的他,對於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給不了承諾,也給不了未來。
所以哪怕內心再渴望,也不敢伸出手去。
午後蟬鳴一聲又一聲,埋進越來越刺眼的陽光里。微風席捲著熱浪,吹亂了她的長發和藍色的校服裙擺。
於渺渺仰頭看他,似懂非懂地點頭,半晌,還是忍不住小聲道:「顏倦,我一直都覺得,你以後畢業了肯定會特別厲害,會賺很多很多的錢,成為那種……」
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她乾脆換了種方式描述,「就像偶像劇里的那些男一號,站在金字塔頂端,成為所有人仰慕追逐的對象。而且,如果按照電視劇里的發展,你會變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唔,高冷。」
電視劇里的霸道總裁都是這麼演的,一定要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基本十集都不見得會笑一次。
希望顏倦不要變得太高冷。
少年聽著她天真又誠懇的話語,唇角忍不住上揚。
他笑起來的時候,像三月的春風迎面吹來,又像黃昏時分絳紅色的天空。
總之,溫柔又短促。
「有時候我真想知道,你的腦袋裡到底裝著些什麼。」他伸手,像是安撫般,很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髮,「你說的這些我都沒想過,我只知道……不管是現在的於渺渺,還是十年後的於渺渺,在我心裡,永遠都不會變。」
她聞言,怔忡了很久。
操場上蟬鳴依舊此起彼伏,落入她耳中,卻從未如此刻般動聽。
良久,於渺渺才回過神來,有些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緊接著像是想要表忠心一樣,無比堅定地回答,「你也是!你在我心裡,也永遠不會變。」
永遠都不會變嗎?
時光兜兜轉轉,十年後倘若路邊重逢,是否還能笑著說一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