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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篇日記

  當茫茫人海里, 他的眼睛望向我的時候。


  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一點兒都不糟糕。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在期末考試之前的整整一周, 於渺渺班裡都在認真準備合唱比賽的事情。


  其實按理說, 高二已經是學習壓力比較繁重的一年, 其他班的班主任根本就沒有把這個合唱比賽放在心上,只有謝意態度十分積極,甚至騰出半節班會課的時間來讓同學們排練。


  就比如現在。


  講台上, 陳佩瑜長發柔順地垂在腦後,她手裡握著張歌詞譜, 聲音依舊嬌滴滴的,彷彿掐一下就能滲出水來,正在領唱。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講台下的同學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 有氣無力地跟著唱, 有不少人還在低著頭玩手機開小差。


  勉強領唱了幾句, 陳佩瑜似乎是忍不住了, 放下了手裡的歌詞譜,咬了咬唇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可是合唱比賽是一個集體節目, 不是我一個人努力就行的……」


  她說著說著,語氣有些哽咽,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喬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怎麼就這麼討厭她呢。」


  「人家不是挺可愛的嘛。」


  插話的人是從前排扭頭過來的夏子悉, 他的娃娃臉看起來還是一樣單純, 視線轉了一圈, 最後又回到講台上的陳佩瑜身上,「跟她聊天多舒服啊,從來不會擔心冷場。」


  這句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正低著頭玩連連看的於渺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又低下頭去。


  其實在很多人眼裡,她或許是一個很無趣的女孩子。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所有的熱情,全部都給了顏倦。


  別人面前的於渺渺,聽你說十句話,不見得會回一句。


  而顏倦面前的於渺渺,哪怕他一言不發,她也可以手舞足蹈地演獨角戲。


  不管是一年前還是一年後,她心甘情願,從來沒覺得累。


  從剛才開始排練之後,謝意就搬了個板凳坐到教室後門口看書,任由他們瞎鬧騰。


  這會兒似乎也覺得場面有些混亂,於是站起身往前面走。


  他走到講台上的時候,陳佩瑜的眼圈都已經紅了。


  謝意嘆口氣,正了神色道:「各位同學,請大家尊重一下班上的文藝委員,你們覺得排練是在浪費你們的時間,但是陳佩瑜為了這個比賽付出了比你們多十倍不止的精力,她的時間一樣很寶貴。」


  他聲音不大,字裡行間卻充滿警示性,總之,講台下的同學瞬間就老實了。


  或許這就是謝意令人敬佩的一點,他可以在上一秒與學生成為彼此平等的朋友,也能在下一秒立刻回到師長的角色上。


  於渺渺也不敢再玩手機,所有人都乖乖拿起歌詞稿,開始跟著排練歌曲。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


  一晃眼就到了合唱比賽當天。


  為了保持服裝的統一性,原本班長是打算在淘寶上為大家定製一套班服的,可是由於現在天氣寒冷,而加絨的服裝價格又比較貴,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讓大家盡量都穿紅色上衣和黑色褲子。


  於渺渺翻箱倒櫃找出來一件紅色的寬鬆毛衣穿上,又在外面套了一件長長的羽絨服。


  出門之前,對著鏡子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遍自己的頭髮和裝束,心情還是有點兒緊張。


  畢竟今天可以看到顏倦。


  不知道他們班呆會兒要唱什麼歌,不過這些也都無所謂,反正她只是想見他。


  把自己打扮妥當之後,她背上書包,腳步輕快地走到玄關換鞋。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渺渺猶豫片刻,還是走進廚房,從儲物櫃里拿出了一袋蔓越莓餅乾,塞進了書包里。


  昨天晚上媽媽在家裡做烘焙,她心血來潮也跟著學,最後竟然真的像模像樣地烤出一盤蔓越莓餅乾。


  如果有機會的話……她還是想把自己親手做的餅乾送給顏倦。


  ***

  趕到教室的時候,同學們差不多都已經到齊了,謝意拍拍手,叫上班長和文藝委員一起,組織著大家走出教室。


  一路上同學們都在嘰嘰喳喳地聊天,而喬笙也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跟她耳語:「渺渺,我跟你說,我剛剛從別人那裡聽說了一個很爆炸的消息。」


  「什麼消息?」於渺渺捧場地問。


  對方眨了眨眼,壓低了聲音道:「夏子悉好像跟陳佩瑜談了。」


  腳步一愣,她有些驚訝:「你是說,他倆談戀愛了嗎?」


  「對啊對啊,有人看到,他倆昨天下課後一起去銀樺附近的那家電影院看電影。」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喬笙又嘆口氣,「你說夏子悉這是什麼審美啊,要是讓我跟陳佩瑜朝夕相處,聽她發嗲,我估計得瘋。」


  於渺渺忍不住笑,隨口道:「情人眼裡出西施,也許他就喜歡那個類型的。」


  一路邁著還算整齊的步伐走到銀樺平時用來演出的階梯教室里,謝意領著她們找到歷史一班的區域坐下,然後走到後台去拿節目順序單。


  階梯教室里暖氣十足,班長和文藝委員商量了一下,然後安排大家把厚重的羽絨服外套脫下來,整理服裝。


  喬笙扭捏了半天才脫了外套,露出裡面綉著鴨子圖案的紅色毛衣。


  於渺渺看了一眼,笑得前仰後合。


  「完蛋了,要是被趙熠然看到我穿這麼幼稚的圖案,對我的好感一定會大打折扣。」


  「……一會兒上台之後燈光就暗了,別怕。」


  正當兩個人聊天的時候,節目順序單已經一路從前排傳了過來。


  於渺渺迫不及待伸手去接。


  大致掃了一眼,發現這個順序是按照高二-高一-高三來排的,最先上場的是地理一班,然後就是他們班,而物理一班,排在高二年級最後一個上場。


  「趙熠然他們班竟然唱《光榮》?」喬笙震驚得睜大了眼睛,「為什麼我們班要唱《歌唱祖國》?」


  於渺渺大致看完節目單,對謝意的選歌也覺得一言難盡:「別的班好像選的都是流行歌,只有我們班唱這個……」


  沒說幾句,合唱比賽已經正式開始。


  燈光暗下來,舞台上的紅色幕布緩緩拉開,這次只有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主持人站在後面。


  謝意站起身來,示意他們排隊去後台準備候場。


  關了燈的階梯教室里,光線一片黯淡,於渺渺小心看著腳下台階,跟著大部隊一起走到紅色幕布後面。


  透過拉開了的幕布,可以清楚看到台上以及台下的情形。


  她視線緩緩掃視台下一圈,最後終於在右邊的一個角落裡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顏倦頭上戴著一頂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隱去大半面容。


  於渺渺的記憶瞬間拉扯著回到校慶的那天。


  那天,他送了她一頂棒球帽。


  她對待那頂棒球帽虔誠地像是對待阿拉丁神燈,只有在夜深人靜的卧室里,才敢偷偷拿出來戴一下。


  至少在漫長歲月里,他圓滿過她的少女情懷。


  就在這個時候,地理一班已經退場,舞台上傳來主持人響亮的報幕聲:「接下來有請歷史一班為我們帶來合唱歌曲,《歌唱祖國》。」


  他們排著隊上場,聽到台下傳來一片噓聲。


  大概都是在嘲諷他們的選歌。


  這直接導致了同學們的發揮不佳,有幾個地方甚至還有不少人忘詞。


  謝意卻對自己的選歌十分滿意,這會兒站在舞台底下,十分欣慰地看著他們。


  陳佩瑜作為領唱,背對著觀眾,站在隊伍最前方。


  她的神色里漸漸染上焦急,無奈同學們的聲音還是有氣無力。


  於渺渺倒是跟著認認真真把一首歌連貫地唱完了,雖然對結果也造成不了什麼影響。


  唱完退場的時候,大家都在互相打趣,這個說他剛剛破音了,那個說你連歌詞都記不住。


  只有陳佩瑜黑著臉不說話。


  其實於渺渺挺能體會她現在的心情的,畢竟付出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卻因為其他人的怠慢和消極,造成現在不盡人意的結果。


  回到歷史班所在的區域重新坐好,於渺渺看到坐在自己後排的夏子悉偷偷溜了出去,跑到前排找陳佩瑜,似乎是在安慰她。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於渺渺有些疑惑地從羽絨服口袋裡拿出來,發現是顏倦發來的好友消息。


  只有一個鼓掌的表情。


  心跳猛地加速,她咬咬下唇,直覺對方是在安慰自己。


  【愛爬樹的魚:不用安慰我了……我們班剛剛唱得真心是稀巴爛。(流淚)】


  對方卻這麼回答。


  【某某:你唱得很好。】


  於渺渺看著手機屏幕,愣了愣,遲疑著打字回復。


  【愛爬樹的魚:合唱活動……你肯定聽不到我聲音的。】


  沒多久就等來了對方的回復,一句話,幾個字,言簡意賅。


  【某某:你的口型沒錯過。】


  意思是說,他全程,只盯著她一個人在看嗎?

  臉頰上瞬間燒起兩團紅暈,於渺渺大腦一片空白,覺得自己有點兒暈。


  就這麼斷斷續續地跟顏倦聊著天,終於熬到了物理一班出場的時候。


  旁邊已經昏昏欲睡的喬笙,在聽到主持人報幕之後,瞬間像打了雞血一樣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扯著嗓子大喊:「趙熠然加油!趙熠然最棒!」


  於渺渺扭頭看她,忽然有種錯覺,是不是其實一切都沒有變。


  她們還在高一一班。


  每天清晨起床的時候,都因為能在教室里見到他而充滿動力。


  複雜艱澀的功課,作業本上紅色的叉號,好像都變得不重要。


  抬起頭,她費勁兒地往舞台上的整齊隊伍里望過去。


  幾乎沒有花時間去尋找,因為人群里的他,在發光。


  顏倦他們班的服裝是完全統一的,所有人都穿著白色衛衣和黑色長褲,遠遠望去的確十分賞心悅目。


  舞台上追光亮起,少年身上是極致的白與黑,說不上來是清澈還是頹廢。


  他垂著眼,懶懶散散站在人群里,沒戴帽子,神色里是一貫的自由散漫。


  人群里就在此刻爆發出一陣加油打氣的聲音,很多女生都在叫他的名字。


  像是被別人的勇氣蠱惑了,於渺渺深呼吸,也跟著喊了一聲:「顏倦加油!」


  她的聲音不算大,還有些底氣不足,可是下一秒,講台上眉眼清冽的少年,視線透過重疊人群,準確落到她身上。


  強烈的白色光束打下來,於渺渺眯起眼,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看到舞台的燈光下,他朝著她所在的方向抿抿唇,露出一個朦朧又短暫的笑容來。


  像子彈離開槍膛。


  準確擊中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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