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篇日記
時間能不能走得慢一點。
能不能讓我再多看他幾眼。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開學前一天的晚上, 於渺渺熬夜補寒假作業,直到天光乍亮, 才筋疲力盡地上床睡覺。
第二天清晨, 鬧鐘還沒響, 她就自主地睜開了眼睛。
打了個哈欠,她迷迷糊糊地套上秋衣秋褲,然後下床, 把衣櫃里那套已經擱置了整個寒假的藍白色校服取出來。
重新穿上校服的時候,竟然有點想念。
洗漱好之後, 把已經收拾好的書包背上,於渺渺走下閣樓,隨手從飯桌上拿了一個媽媽親手做的金槍魚三明治,急匆匆地出了家門。
之所以出門這麼早, 完全是因為數學寒假手冊上的最後兩頁, 她還有三道大題沒寫。
一路把自行車騎得飛快, 冷風像刀子一樣, 割在她裸/露在外的臉頰上。
於渺渺氣喘吁吁走進那個熟悉的教室時,裡面只零零散散坐下了幾個人。
她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前排正在整理作業的好學生肖璐。
對方看到她進來, 眼睛亮了亮:「渺渺,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想你啦。」於渺渺忍不住笑, 背著書包三兩步走到她旁邊的位置, 趁她同桌還沒來的時候坐下。
肖璐笑容里是一貫的靦腆, 她桌上擺著各類科目厚厚的寒假作業,關心道:「你作業都做完了嗎?」
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於渺渺把笨重的書包取下來,從裡面翻出那本有些褶皺的數學寒假手冊,快速翻到最後兩頁,虛心求教道:「其他的我連蒙帶猜,也差不多都填上了,只剩下這幾道題,實在是一點思路都沒有……」
眼前白紙黑字的作業手冊上,乾乾淨淨,只有一個解字。
肖璐會意地笑,隨手從鉛筆盒裡拿出一支筆,打開草稿本,幫她講解:「你看,這道函數題,要先畫出圖來,畫完圖再分析題目,視角就會很清楚了……」
她耐心地講,於渺渺認真地聽。
緊趕慢趕地寫完兩道題,最後一道於渺渺非常豁達地擺擺手放棄。
她抱著作業和書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立軒好像剛到,看到她過來,把板凳往前移了移。
側身走進去坐下,補完作業的於渺渺現在一身輕鬆,主動跟他打招呼:「嗨,寒假過得怎麼樣啊?」
「還能怎麼樣啊。」程立軒嘆氣,「我媽給我報了兩個物理班,一個奧數班,比上學的時候還累,我巴不得早點開學。」
說完,他把書包里整理好的作業本拿出來放到桌面上,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一句,「而且開學了還能天天見到你,也挺有意思的。」
他完全就是隨口一說,於渺渺也跟著隨便一聽。
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終於坐滿。
一個寒假未見的同學們,這一刻彼此之間都給予出了最大的熱情和關切,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熱火朝天聊個不停。
當聽到教室門外傳來那陣熟悉的高跟鞋走動聲時,大家嘆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林若霞走進來,不管是髮型還是穿衣風格都毫無改變。
一樣的雷厲風行,一樣的不近人情。
她站在講台上,口吻嚴肅地宣布開學后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又告訴學生們儘早收心,下學期的學習壓力會比上學期更大。
於渺渺一隻手撐在下巴上,漫不經心地聽她說著話,思緒漸漸飄遠。
如今已經到了二月底,雖然天氣依舊寒冷刺骨,但是好歹心裡有了盼頭。
等三月到來,就要開春了。
不用再天天裹得像只熊一樣了。
她發了會兒呆,最後還是挨不過內心的蠢蠢欲動,偷偷扭過頭,往最後一排那個爛熟於心的角落裡望過去。
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光影透過半敞開的窗戶照進來,映出空氣里小小的金色灰塵。
他跟她保持著同一個動作,單手撐著下巴,偏了點頭望向窗外,側臉輪廓清晰又深刻。
瞬間像是著了火一樣,於渺渺趕緊把手放下。
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活得越來越像他了。
***
新學期就這樣波瀾不驚地到來。
日子一天天過得像流水賬,於渺渺依舊當著那個不咸不淡的歷史課代表;肖璐依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林靜深依舊心高氣傲,除了在顏倦面前,幾乎從來都沒笑過。
而喬笙跟趙熠然之間的關係雖然越來越親密,卻似乎脫軌般地走向了「哥們兒」的道路上。
每一次看到趙熠然嘻嘻哈哈攬過喬笙的肩膀,於渺渺其實覺得有哪裡出了差錯,可喬笙卻恍然未覺,還是那副沒心沒肺滿不在乎的模樣。
時光如白駒過隙,快得讓人記不清這些日子裡,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不知為何,於渺渺心裡漸漸生出一股恐慌感來。
時間走得這麼快,等到高二分科之後,偌大的校園裡,她又有多少機會能夠見到顏倦?
為了平復心裡的不安,她買了個鑰匙圈套在那隻小小的哆啦A夢上面,然後,把它掛在了自己的書包上。
這樣,隨時隨地都能看見。
新學期新氣象,為了證明之前對顏倦的保證不是空話,於渺渺制定了一個嚴密的學習計劃表,總之,這個學期格外認真。
尤其是在理科科目上。
她知道自己腦子笨,不是學理科的那塊料,卻還是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去記概念,做題,整理錯題本。
有時候學到深夜,遇到不會做的題,於渺渺下意識想去找陸啟,可走到他的卧室門口,卻又忍不住猶豫。
對於陸啟而言,現在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他就要參加高考了。
於渺渺知道,陸啟並不像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雲淡風輕,胸有成竹。
因為每一天的夜晚或凌晨,不管她是出去接水喝還是去洗手間,他房間里的檯燈從來都沒有熄過。
他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並且在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
因為不想打擾他,再加上陸啟每天早出晚歸的,所以,即便是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這個月以來,於渺渺幾乎沒有什麼機會跟他說話。
直到這天下午放學,她去高二教學樓找顏晞交最新一期的文稿。
三月已至,根據二十四節氣來說已經立春,可是如果從氣象學的角度來看,雖然已經冰消雪融,氣溫卻還沒開始回升。
為了防止在換季的時候感冒,於渺渺身上依舊穿著厚厚實實的羽絨服。
走在熙熙攘攘的校園裡,大部分學生都成群結隊地往出去的方向走,只有她自己逆著人潮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一路擁擠著走上階梯,於渺渺終於鬆了口氣,走到高二七班的班級門口。
教室里的學生似乎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她想著要不要直接進去找顏晞,還在猶豫的時候,眼角餘光卻在教室後門瞥到一個熟悉身影。
那個頎長優雅的身影靠在課桌上,好像正在跟別人說話,眼角眉梢都似笑。
是她的哥哥陸啟。
他臉上掛著的笑意,有些熟悉,卻又陌生。
陸啟在她面前向來是溫柔耐心的,不管她做錯什麼,他總是包容又寵溺地笑。
而眼下他的笑容,雖然依舊溫柔,卻很朦朧,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像是心酸。
又像是在極力隱藏著什麼。
於渺渺不由自主地走近幾步,靠在牆邊,終於看到了站在陸啟對面,跟他說話的人是誰。
那個女孩子有嬌媚眉眼,一舉一動楚楚動人。
她聽到陸啟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帶著些許試探:「你這次月考又在年級前三十吧,有想過以後要報考哪裡的學校么?」
顏晞正在整理手上厚厚的文稿,聞言不在意地笑笑:「還有一年半的時間,早著呢。」
「應該是只有一年半的時間,不早了。」陸啟糾正她,口吻認真道,「報學校這種重要的事情,應該早做打算。」
顏晞沉默了一下,然後嘆氣,「我還沒想好該報哪。」
陸啟道,「你的成績完全可以去北京,就算上不了清華北大,復旦北外之類的,都很有希望。」
扶在牆上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於渺渺想起來,媽媽跟她說,陸啟以後想要考到北京去。
顏晞卻笑了,滿不在乎地回,「我考不考得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許慕遲一定考不上。」
她的聲音依舊明媚通透,沒有陰霾,也沒有抱怨,「其實……上一個什麼樣的大學也沒有多重要,如果身邊有那個想要的人陪著,去哪都無所謂。」
夕陽西沉,暮色黯淡,大片霞光灑落下來,教學樓的影子被拉長,顯得凄冷又孤寂。
於渺渺站在門邊,一時間邁不動腳步。
是她看錯了嗎?
陸啟此時此刻的表情,渴望,害怕,小心翼翼。
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那是喜歡著一個得不到回應的人,才會露出來的表情。
她再熟悉不過。
身邊背著書包的學生來來往往,於渺渺靠在門邊,突然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來錯地方了。
她無意了解這些,她明白一廂情願地喜歡著一個人有多痛苦,她也明白陸啟不想讓自己知道。
低頭看了眼手裡列印出來的文稿,於渺渺遲疑了一下,趁著沒人注意,小心翼翼地轉身,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