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日記
他說他不喜歡吃糖。
我最近偷偷觀察了一下,發現他喜歡喝草莓牛奶。
如果我送他草莓牛奶,他會不會收下呢?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周一,連著下了三天的大雨終於停歇,烏雲散盡,天氣也變得晴朗明媚。操場上的積水差不多都幹了,空氣中夾雜著青草與泥土的味道,清新而濕潤。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還有五分鐘開始早自習,於渺渺打了個哈欠,從桌洞里拿出語文書,沒有翻開,低聲默背《沁園春·長沙》。
旁邊程立軒聽到她流暢的語速,忍不住羨慕地問:「於渺渺,能不能跟我分享一下你學語文的方法?為什麼這些文言文你看幾眼就會背,我都抄了十幾遍了,還是記不住。」
程立軒偏向理科,語文是短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人可以說是難兄難弟。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像你學數學一樣,因為喜歡,所以記得牢。」
於渺渺隨口回答,剛說完就看到顏倦從教室前門走進來。
他總是踩著上課鈴進教室,而且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
視線無意識地定格在他身上,於渺渺看到,顏倦手上拿著一盒草莓牛奶。
準確地說,不止今天,每一天他手上都拿著一盒草莓牛奶。
於渺渺記住了這個牌子,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是他喜歡的東西。
那天在分岔路口,他說他不喜歡吃糖,但是他喜歡的東西,還是被自己發現了。
於渺渺有些得意。
***
數學課上,由於林若霞臨時有事請假,所以這節課被改成了數學習題課。
教室里很安靜,偶爾能聽到筆尖與紙面摩擦的聲音。
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吱吱呀呀地轉動著,於渺渺一邊百無聊賴地轉筆,一邊盯著練習卷上的第三道填空題苦思冥想,而旁邊的程立軒已經快要做完下面的選擇題。
於渺渺忍不住轉頭看著他,有點羨慕地嘆了一口氣。
程立軒聞聲抬頭,看了一眼她仍是幾乎空白的卷子,心下瞭然。
「哪道題不會?我教你吧。」他開口,語氣很友好。
於渺渺立刻點頭,非常虛心地把試卷往程立軒那邊挪了挪:「第三道選擇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做了兩遍最後都是無解……」
程立軒飛速看完整道題目,然後從筆記本里撕了一張紙過來,一邊寫一邊解釋:「這道題要做出來其實不難,它的考點其實在要做兩條輔助線上。我覺得你之前應該是思路錯了,你看,首先,你要在BD這裡做條高,然後……」
於渺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演算,聽得也很認真,可是直到對方寫出了AD等於5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沒聽明白。
雖然有些羞愧,她還是非常誠實的問了一句:「AD為什麼等於5啊?」
程立軒聞言筆下一滯,抬起頭來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敢情我剛才白講了。」
他理了理思路正想換種方法再講,前面的班長趙璨一直聽到他們兩個在講話,現在似乎是忍無可忍了,開口提醒:「程立跟於渺渺,現在是上課時間,你們這樣講話會影響到別人的。」
於渺渺向來是被老師數落慣了的,所以沒什麼反應,而優等生程立軒臉上有點掛不住,看著趙璨回了一句:「班長,我只是在跟於渺渺講題,沒有說閑話。」
趙璨卻仍是一臉大公無私的鐵面表情,彷彿是個模範班長:「可是你們講題的聲音太大,已經影響到其他同學做題了。」說完她看著於渺渺,隨口道:「於渺渺,你如果有題目不會的話就去問顏倦,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你跟程立軒坐在第三排,一說話整個班都聽見了。」
言下之意,是說顏倦坐在最後一排,講起題目來比較安靜。
於渺渺握筆的指尖就在聽到顏倦名字的時候抖了一下,沉默半晌,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響起來:「哦,知道了。」
旁邊程立軒眼神裡帶著幾分歉意地看著她,而於渺渺的心思早就已經飄到了班級最後一排的那個人身上。
又可以跟他說話了。
教室里的同學幾乎全都在奮筆疾書,想趕在下課之前把數學作業做完,並沒有多少人關心他們這片發生了什麼。
一片寂靜中,於渺渺拿著自己的數學練習卷和筆記本,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往最後一排走過去。
她緊張到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視線無意識定格在顏倦身上,連呼吸都忍不住一再放輕。
少年坐姿筆直,微微低了點頭,握著筆,懶懶散散地做著數學題。
一副自由散漫的模樣。
他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偏僻角落裡,這個位置沒有同桌。
於渺渺突然覺得,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坐在這裡。
他不想要同桌,也懶得與人交流,他活得恣意而驕傲,永遠獨來獨往,遙不可及。
儘管他們曾經有過幾次短暫的相處,也不能痴心妄想到以為他會對自己有所不同。
喬笙的座位就在顏倦前面,趙熠然的旁邊。
之前跟自己做同桌的時候,她是最鬧騰的,可是現在在趙熠然身邊,溫順得像只貓,看到自己過來也一句話都不說,安安靜靜地做題。
不過於渺渺現在也心懷鬼胎,沒空拆穿她虛偽的面具。
抱著練習卷和筆記本在顏倦身旁停下腳步,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叫他名字:「顏倦……」
他聞聲抬頭,眉眼清冽,輪廓分明。
看到是她,稍稍緩了神色。
左眼下方的淚痣在日光下泛著些許暗紅色,顯得有些疏離。
他開口,依舊冷冷淡淡:「有事?」
於渺渺微微垂眼,壓抑住緊張,盡量語氣自然地說:「我有一道題目不會,剛剛班長說……讓我來問你。」
顏倦側過頭來,隱隱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半晌,似乎終於記起來,自己現在是班上的學習委員。
「這樣啊。」他手上無意識地轉著圓珠筆,似乎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來,「哪題不會?」
他……笑了。
一顆心怦怦直跳,「是……填空題的第三道。」於渺渺一邊回答,一邊手忙腳亂地把懷裡抱著的練習卷和筆記本遞過去。
顏倦隨意瞥了一眼題目,舉了舉於渺渺遞過去的筆記本,抬起頭禮貌地問了一句:「不介意我寫在上面吧?」
於渺渺趕緊搖頭。
原來顏倦握筆的姿勢也很好看。
拇指自然兩段彎曲,食指位置握在筆的另一端,略低於拇指。
指節分明,一點也不僵直緊繃,是很隨意瀟洒的那種好看。
他聲音不大,卻很清晰,輕而易舉地讓她全神貫註:「這道題通常的解法是做兩條輔助線,不過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只需要一條輔助線。」
程立軒告訴她的那種方法整整寫了一面草稿紙,而現在顏倦口中的這種解法,十分生僻,於渺渺在此之前聞所未聞。
但的確簡潔明了。
於渺渺低著頭,無比認真地聽著顏倦跟她講題,生怕自己一會兒聽不懂的話會被他討厭。
電風扇不知疲倦地吱呀轉動,窗外偶爾能聽到鳥語蟬鳴,原本安靜的教室因為快要下課也已經有些鬆散,而於渺渺的心神始終停留在眼前的少年上。
無論看多少遍都覺得,他長得真好看。
「聽懂了嗎?」他停筆,抬起頭來問她。
教室里有些嘈雜,於渺渺低頭盯著筆記本上他的演算過程,不大好意思告訴他自己只聽懂了前半段。
顏倦看著她的表情,把手中的筆記本翻過一頁,語氣很自然地道:「我剛剛好像漏了一個條件,再重新講一遍吧。」
心猛地一跳,於渺渺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對方眉眼是一貫的清冷從容。
她開口,喉嚨突然有點乾澀:「謝謝。」
顏倦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他沒有回答,又認真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解題過程,這一次他講得很慢,時不時還會抬起頭看於渺渺一眼。
從始至終,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嘲諷不耐,當然也沒有關切。
只是平靜。
於渺渺盯著筆記本上他行雲流水般的演算過程,生平第一次感激起了自己的偏科。
至少給了她一個靠近他的理由。
「所以,AD等於5。」
幾乎就在顏倦話音剛落的同時,下課鈴叮鈴鈴響起來。
坐在顏倦前面的趙熠然聽到鈴聲,解脫似的伸了個懶腰,然後轉過身來,笑嘻嘻地開口邀請:「顏倦,打球去吧?」
沒有回答,他放下手中的筆,然後抬起頭看於渺渺,又問了一遍:「聽懂了嗎?」
似乎是被他的聲音提醒,趙熠然這才發現原來他邊上還站著一個人。
「聽懂了,謝謝你。」
儘管已經緊張到指甲快要掐進掌心,於渺渺還是鼓起勇氣對上他的視線,道,「以後如果有不會做的題,我還可以來問你嗎?」
她說完,立刻局促不安起來。
是不是太刻意了……明明自己的同桌就是數學課代表,為什麼非要跑到最後一排來問顏倦。
趙熠然聽了忍不住笑,沒聽出她話里的小心思,拍拍顏倦的肩膀道:「學習委員,有一句話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顏倦將手上的筆記本合上,然後起身遞給她,無所謂地抬了抬眼皮:「可以。」
說完,視線不經意瞥過她仍然貼著創可貼的膝蓋,口吻清淡地補充一句,「天氣熱,傷口一直捂著容易發炎。」
他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她荒蕪的心田上開滿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