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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日記

  我真的得病了。


  得了一種名叫喜歡的病。


  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痊癒。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晨間,早操結束,於渺渺跟喬笙一路聊著天回到教室。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時,程立軒已經回來,現在正低頭認真做著數學題。


  看到於渺渺回來,他抬起頭來,有些同情地轉達,今天她被抽到去語文老師辦公室背課文。


  於渺渺頓時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他們班的語文老師是個二十六歲左右的年輕男教師,名字叫謝意,雖然年紀輕,但是由於教學能力出眾,今年剛被任命為高一年級的語文組長。


  他的書教得很好在銀樺里是路人皆知的事實,不過與此同時,他的教學方法實在是有點變態。


  例如抽背這件事。


  雖然現在剛開學一個禮拜,但是謝意每天都會隨機抽一兩個學生去他的辦公室背課文,背不出來的話就得罰抄,抄完繼續背,背錯了接著抄……如此循環往複,把學生折磨地叫苦不迭,就差燒香拜佛,保佑不要抽到自己。


  於渺渺一路無精打采地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語文老師、英語老師和化學老師都在。


  「報告。」她開口,盡量讓自己提起精神來。


  謝意背對著她,正在逗弄陽台上養的幾盆君子蘭,看到她進來了,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於渺渺?來了啊。」


  於渺渺點頭應了一聲,走到他的辦公桌旁邊站定。


  謝意隨便翻了翻書,語氣很隨和地說:「你的語文成績很好,書本上的這些內容老師相信你應該都已經會背了,不如換點課外的吧。」


  「……」


  簡直就是平地一聲雷。


  於渺渺抬起頭來有些無語地看著他,欲哭無淚。


  對方皺著眉頭貌似認真地想了想,道:「背段《洛神賦》吧,我記得初三的課外節選里有摘錄過。」


  聽到《洛神賦》三個字,於渺渺立刻放心了不少。


  是她很喜歡的一篇古文。


  於渺渺覺得大概自己所有的記憶力都獻給了語文,雖然數學題目做一千一萬次都記不住,但是語文古詩詞,她細看幾遍就能背個七七八八。


  在腦海中飛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於渺渺清咳一聲,從善如流地背誦起來。


  她背得很快,不管是咬字還是斷句都非常準確,當背到最後一段的時候,神態表情都已經非常放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辦公室門口響起來——


  「王老師,你找我有事?」


  低低的,有些漫不經心,清冽到近乎冷淡,一下子就讓於渺渺放鬆的神經再度緊繃起來。


  他的聲音響起來,讓她誤以為自己踏入了另外一個平行世界。


  周遭一切都是虛構,他的聲音是唯一真實。


  轉頭望去,只見少年漫不經心地倚在辦公室門邊,身上穿著銀樺高中的夏季校服,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襯衫,穿在他身上卻總讓人覺得獨一無二。


  此後儘管兜兜轉轉過去了數十年,於渺渺始終忘不掉這天下午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顏倦。


  他膚色白得過分,一雙眼睛生得很漂亮,瞳仁黑白洶湧,左眼下方竟然有一顆小小的暗紅色淚痣。


  於渺渺聽媽媽說過,眼角長淚痣的人,上輩子都很喜歡哭。


  浮華盛世皆為布景,就連耳邊擾人的蟬鳴聲都消失,只剩下眼前少年慵懶散淡的身影,在她的心裡一路摧城拔寨,從此落地生根。


  而他的眉眼始終驕傲而冷淡。


  於渺渺看著他,停頓了大概五秒鐘的時間之後,才戀戀不捨地把目光收回來,微微低了一點頭,口中一字一句的繼續背道:「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長成這樣,真是個禍害。


  她背完書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隱約聽到王老師問顏倦願不願意當課代表。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卻看到顏倦站著不說話,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緒。


  她有點疑惑。


  竟然還有人不願意當班委么?


  因為下一節是體育課,現在班裡已經空空蕩蕩,於渺渺想著直接下樓去操場,就沒有回班,拐了個彎走到樓梯口。


  身後好像有腳步聲,她頓了一下,偷偷扭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顏倦正走在她身後,看起來也要下樓。


  他竟然就在她身後……


  於渺渺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連路都不會走了,腳下輕飄飄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走路的姿勢很傻?會不會覺得自己的背影很醜?


  還有,她今天早上起晚了,馬尾好像扎歪了一點,他有沒有發現?


  千般思緒糾結成麻,於渺渺腦子暈暈乎乎的,腳下一個不慎踩空。雖然她及時穩住重心沒有滾下樓梯,卻還是非常壯烈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空蕩蕩的樓梯拐角處,她膝蓋碰撞地面,發出了極為響亮的聲音。


  於渺渺:……


  身後的顏倦:……


  完蛋了,丟臉丟大了。


  像是有千軍萬馬呼嘯著踏過,她冷靜下來后,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又委屈又丟臉,再加上膝蓋傳來的劇痛,下一秒吧嗒一聲,於渺渺看到自己的眼淚滴到地面上。


  十五歲懵懂幼稚的於渺渺,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委屈情緒,全部來源於在心上人面前出糗的驚慌失措。


  身後沉默不語的少年,在聽到她越來越大的哭聲后,終於慢吞吞地走上前。


  於渺渺抱膝坐在冰涼的地面上,他也跟著半蹲下來,看了一眼她膝蓋上的傷口,神色里沒有同情,平靜地問她:「很疼?」


  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於渺渺看著他點頭,只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脫離了她預想的軌道。


  她想過很多次,要以什麼樣的借口跟顏倦搭話,可絕對不是此時此刻的這一種。


  而他說,「我扶你去醫務室吧。」


  樓梯拐角口位置較偏,日頭被遮擋大半,所以光線稍顯黯淡。


  臨上課的時間段,周圍空無一人,顏倦就在此刻站起身來,朝她伸出手。


  一片寂靜中,他面色冷淡,眼神清明,似雲收霧斂。


  懸在半空中的手坦坦蕩蕩。


  她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


  從此於渺渺的青春只與顏倦有關。


  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一瘸一拐的跟著他走到醫務室,於渺渺只記得他身上有淡淡的皂香。


  一顆心怦怦亂跳,上下浮沉,就是不肯落回原位。


  兩人到了門口,醫務室的門半敞著,裡面有低低的交談聲。


  顏倦把她的手放開,推開門走進去,於渺渺緊隨其後。


  女校醫正在給另外一個學生上藥,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他們,視線落在於渺渺的膝蓋上,很溫和地開口:「是不小心磕破了吧,看起來不嚴重,你先找個椅子坐吧,我一會兒過去幫你清理傷口。」


  「好,謝謝老師。」


  於渺渺乖乖找地方去坐,身邊顏倦看著她,眼色極淡,輕聲道,「我先走了。」


  莫名有些不舍,於渺渺抬頭看他,鼓起勇氣開口:「今天真的很謝謝你,那個,我的名字叫——」


  她話還沒說完,顏倦就已經轉過身去,無所謂地朝她擺擺手,走出了醫務室。


  逆著光的背影筆直,走起路來毫不留戀。


  於渺渺有些失望,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身後傳來校醫低低的訓斥聲:「天天不好好學習,凈知道打架惹事,他這拳要是打歪了,恐怕你現在眼睛都要瞎了。」


  這麼嚴重?


  於渺渺忍不住轉身去看,只看到一個滿臉青紫的男生,正強忍著疼痛上藥。


  男生開口,很是深沉地回答:「老師你不懂,我們打架是為了兄弟情義,遲哥為了保護我,還用後背擋了一棍呢,你不知道那一下有多重,我聽著聲都覺得疼。」


  校醫聽著他故作老成的腔調,忍不住笑:「這麼嚴重的話,怎麼不見人家來醫務室上藥啊。」


  「那是他不願意來,遲哥這人倔,我勸不動他。」男生嘆氣,下一秒似乎是被摁到了傷口,又呲牙咧嘴地叫起來。


  於渺渺有些幸災樂禍地偷笑。


  ***

  傍晚,於渺渺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著實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二老嚇了一跳。


  於爸爸剛出差回來,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受傷,心疼地不得了:「爸爸才幾天不在,你怎麼就傷得這麼重?」


  旁邊原本還有些擔心的於媽媽聞言,有些無奈:「你大呼小叫的幹嘛?沒看見就膝蓋上貼了兩塊創可貼嘛。」


  於渺渺囧,趕緊點頭道:「沒事兒,就是下樓梯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校醫已經幫我上過葯了。」


  頓了頓,又非常迅速地補充,「爸媽,我先回房寫作業了,今天作業多,就不跟你們聊了啊。」


  一口氣說完,她轉身,身殘志堅地快步回了卧室。


  把卧室門嚴嚴實實地關上,於渺渺打開電腦,鬼鬼祟祟地在百度搜索欄上打字: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表現。


  她摁下回車鍵,立刻跳出來一大串結果。


  隨手點進去回答數最多的一個網頁,上面有一個人整理出了很多條:

  遇到開心、興奮、沮喪等任何情緒化的狀態時,都會第一眼去看他/她;

  和他/她一起走路的時候,走得很慢很慢;


  當想到他/她的時候,你的心跳一會跳得快,一會跳得慢;


  ……


  而最後一條寫著:別找了,喜不喜歡一個人,你自己明明是能感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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