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節 血仇

  「子虛烏有」這個詞出自東方朔的《子虛賦》,以楚國使者子虛與烏有先生的問答展開。


  以此名出現的老者大概是刻意想表明自己的身份是一種偽裝。


  大概就是說我明白告訴你這不過是我的一個馬甲,至於我自己到底是誰,那則另有其人。


  可惜這位烏有先生其實完全想多了,因為劍宗沒看過什麼《子虛賦》,根本看不懂這裡面的梗。


  劍宗另有自己的判斷方法。


  這世界上的高手絕不會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便是大慈恩寺那三個孑遺餘孽,劍宗也都掌握其行蹤。


  現在這位烏有先生功力至少宗師境界打底,這等人物必然是一代人傑,怎麼會無人得知?所以這必然是高手化名所來。


  「此地兩百餘年前名為龍華齋。」烏有先生倒提長劍,緩步前行,每走一步周身罡氣便嗚咽作響,帶起點點綠色詭光,彷彿百鬼夜哭。


  真元凝練,罡氣外露,這等凝功化神舉重若輕,此人修為境界等閑宗師高手都未必做得到。


  劍宗眉頭緊皺,如今江湖上七宗等級的高手日漸凋零,新一代高手崛起唯有當今天子等寥寥數人。


  這位烏有先生現身此地到底是何目的?


  「佛門有橫三世佛,有豎三世佛。中土佛門有所謂過去燃燈佛,現在釋迦佛,未來彌勒佛之說。」麻衣老者眼神看著斷壁殘垣流露出一絲哀婉:「所以大慈恩寺分設有燃燈院、龍華齋。燃燈院為長老隱逸之地,龍華齋為青年後繼集訓之所。」


  「當年三千武僧一起出操,呵氣成雲,揮棍如林,傳承千年的武林正宗氣象何其恢弘?」


  「在此地修行的大慈恩寺後進,大多都成為名勝江湖的一代高僧。」烏有先生一聲長嘆:「可惜大慈恩寺在大爭之世時走錯一步,與大虞太祖為敵,而後一步錯步步錯。」


  「大虞太祖稍稍平定各地,天下已呈統一局面,稍微還過手來便著手解決大慈恩寺。當時大慈恩寺雖然與朝廷交惡,卻自持為佛門祖庭,武林正宗領袖,完全料想不到大虞太祖的雷霆手段與狠辣手腕。」


  「斯時動用的兵馬超過十萬以上,各地封鎖消息,而後同時動手,一天一夜之間,大慈恩寺於白玉京的宗門便被攻破化為灰燼,大小僧眾一萬餘人一個不留。」


  「龍華齋是大慈恩寺教養年輕武僧之地,更是重中之重,大虞太祖親領兩萬重兵將山上山下牢牢圍死,以長槍勁弩防禦交通要地,鎖死一切進出。」


  烏有先生緩緩述說,語調低沉,似乎當年大慈恩寺遭遇的慘劇歷歷在目一般。


  「隴右李氏崛起於兩漢之際,骨血之中便帶著一股沉穩狠辣。當時大軍圍得鐵桶一般,斷絕一切水源糧秣,更有輕兵不死騷擾。龍華齋多是大慈恩寺的年輕一代,忽然被大軍圍困內外消息斷絕,再加上本來便和朝廷對立,心急如焚之下屢屢向下強闖軍陣。」


  「當時大虞以百戰而有天下,軍中精銳頗多,當時圍困此地的兩萬大軍更是皇帝親領的精銳,先天高手便有兩百餘人。長槍勁弩,森嚴壁壘,又豈是幾個年輕和尚可以正面相敵的?」


  「更何況還有勾結叛徒,放火燒山,水中下毒等各種手段,不過三日,龍華齋中的年輕一代便傷亡大半,虞軍乘勝打破山門,龍華齋上下三千人盡數死難。」


  「大虞太祖為了防止有人詐死逃生,下令即便是死人也要斬下首級之後放火焚屍。當時只有五人或者藏身於廁所的糞尿之中,或者以龜吸法埋身於厚土之下使用種種不可思議的手段才逃得性命。」


  「他們滿心以為只要逃出生天找到本門鎮宗祖師釋聖懷海大師,總能東山再起,他們卻根本想不到,朝廷之所以敢向大慈恩寺下手,正是因為懷海已經在劫難逃。」


  「釋聖與儒聖本是好友,道聖覆壓天下,兩人隱隱有聯手相抗之意。」


  烏有先生並無出手的意思,他出現在這裡似乎只是刻意要給劍宗講述一段鮮血淋漓的往事。


  「當時儒聖邀約釋聖端午之時相聚於會稽山,他欣然赴會,卻想不到這是一個針對他的陰謀。」


  「道聖無銘已在會稽山,除他之外還有儒聖楚鳳歌及十七位中原頂尖高手。」


  「百丈懷海以一人之力面對兩聖聯手,並有一十七位高手,鏖戰兩日一夜,當時陣斬九大高手,重傷儒聖楚鳳歌,然終究遜色道聖一籌,道聖天心運轉將懷海金剛不壞之肉身擊成粉碎。」


  岳顧寒沉默不語,這其中一些掌故他心知肚明,譬如儒聖與釋聖之死有關,有些確是他並不知道的,譬如此地當年死難的三千大慈恩寺精英。


  「大慈恩寺覆滅,釋聖身死,道聖隱身不出,儒聖重創之下苟延殘喘。江湖之上頓時雲波詭譎,各門各派彼此爭強,大虞朝廷更是趁機翻雲覆雨,中原武林元氣大傷,而少林與武當兩門因朝廷襄助,終於成為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


  「嘿嘿,泰山北斗。中原武林崩一座泰山大慈恩寺,各方英傑又星落如雨,才終究養出這兩位泰山北斗。」


  「龍華齋中逃出生天的五人無不是心志堅毅之人,縱然釋聖已然不在,他們依舊立誓復仇,然而道聖黨羽耳目眾多,儒聖弟子門人遍滿天下,他們如陰溝之鼠苟且於江湖人看不到的暗影之中,代代相傳,尋找著復仇的機會。」


  「仇恨就這樣代代蔓延。」烏有先生隨手點了點躺在地上或死或傷的三人。「看看吧,為了復三百年前的血仇,三百年後的後人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為求功力大進,自毀眼耳鼻舌,修鍊當年大慈恩寺中已被禁止的四絕菩提,自輕自賤至此,卻擋不住劍宗隨手一劍。」


  「遠赴西域苦尋有資質的崑崙奴,納入門下一點一滴從識文斷字教起,為得不過就是瞞天過海,掩人耳目。」


  「至於當年的濁世佳公子,化身為醜陋侏儒,所圖所求也不過是一伸公道,向儒門討個說法。」


  烏有先生眼眶之中晶瑩。


  「劍宗今日看到他們,可曾反觀內照,想一想自己的人生?」


  「我最近同皇帝關係不錯,在他那裡看了幾句沒頭沒尾的話。」


  劍宗心中無悲無喜,不管這老頭說得如何動聽,那終究是別人的故事。岳某人生來便沒有那麼多嘰嘰歪歪的玩意在心裡頭墜著。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雖然在李旭那裡看來的那幾句話,岳先生總感覺藏著幾分淫詞艷曲的意思,不過單說頭一句還是很響亮的。


  「這些干岳某屁事?」


  你他娘叨逼叨這麼多玩意,關老子卵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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