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殘魂

  太原城上,皇帝和大臣們在書信之中回憶先人偉業的崇光,而在遙遠的江湖之間卻生就點滴足以衍化為怒濤的微瀾。


  所謂江湖,永遠都不會是孤立的。


  他永遠是天下的一部分,在江湖幽深靜謐的水下,巨大的影子從來沒有散去。


  過去這段時間,如果說有哪一個江湖人以個人之力改變了天下的大勢,能夠當的起這個榮譽的唯有劍宗岳顧寒。


  李旭此刻正品味著河東的朔風,思考著大虞接下來的方向,幾乎同一時間,蘇醒過來的劍宗也在忙碌著。


  岳顧寒靜靜地坐在一塊青石上,他身周瀰漫著一股松針獨有的香味。


  劍宗身穿一件普通的布袍,雙目微暝,每呼吸一次,周身九尺之內的松枝都隨著其中的頻率微微顫抖。


  年輕的劍客萬恆恭敬地站在一邊,自從在宮中遇見了這位傳說已死的劍宗,萬恆便以弟子的身份一直跟隨侍候。


  因為萬恆是一名劍客,任何一名真正的劍客都會給岳顧寒以足夠的尊敬,因為現在劍宗便是劍道之上第一人。


  對劍宗的尊敬本身就是對手中三尺青鋒的尊敬。


  江湖上曾有傳言,劍宗同道聖交手戰敗身死。


  道聖無銘的威名橫亘於武林之上,半真半假半實半幻之間是天下無敵的強絕武功。


  而岳顧寒被武林中人視為最近幾代人中最有可能挑戰道聖之人。


  所以當劍宗身死於道聖之手的消息在皇帝有意的散播傳遍江湖之後,不知道多少人扼腕嘆息。


  萬恆也曾經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不過現在他卻將心放在肚子里。


  他在宮中所遇見的承天劍宗不僅沒有像傳言中那般身死,其武功也依舊處在一個萬恆無法想象的境界之上。


  年輕的劍客看著周圍的山林彷彿都在呼應著劍宗的呼吸,他心中更加篤定也唯有劍宗如此人傑,才堪可與無銘這等千年傳奇並肩而論。


  萬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武功境界,這種與天地萬物之間的奇妙共鳴他連想都沒有想過,更遑論思考如何做到了。


  如此直白的展示宗師境界的不凡,相比於那些事事藏一手的同儕,岳顧寒在氣度上便是第一人。


  劍宗長長吐息一口,收攝心神,停止了運功。


  當日與道聖之間的一戰,岳顧寒自家事自家知,的確是將他磨到了一個油盡燈枯的境地。


  道聖無銘今日的武功境界恰可以用「窮究天人之變」六個字來概括。


  岳顧寒無時無刻不在以到省委假想敵磨練自身之間,然而真正交手,劍宗將壓箱底的手段通通亮出,卻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著實近乎不可思議。


  若以武者而言,能夠面對如此的人間高峰,不失為一件快事。然而身為仇敵,岳顧寒心中更多的乃是焦慮。


  對於不了解的外人看來,劍宗與道聖之間的仇恨近乎不可理喻。


  岳顧寒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武道成就,仍然要多謝道聖當初塑造的一段機緣。不管說當年的那段過往有多麼令人不快,但這柄江湖之中承天而起的神劍也算是假手道聖之手才有所成就。


  現在兩人之間如此這般的生死之仇,著實讓人有些看不分明。


  有些根源只有當事人心知肚明,其中恩怨實在不足為外人所稱道。


  劍宗緩緩將體內真氣運行一個周天完畢,長舒一口氣。


  岳顧寒已經調息完畢,自從醒轉之後,劍宗的功力境界便已經恢復到了自己頂峰時的手段,然而劍宗心知肚明,以原本的水平距離擊敗道聖,撕裂中原武林上空的黑影仍然有相當的一段距離。


  當日同道聖交手,岳顧寒已經斬出自己生平最強一劍,心神損耗之重實在是難以負擔,所以直接暈了過去,並沒有什麼內外之傷。


  然而劍宗卻知道自己心間有了一絲動搖。


  他開始懷疑,懷疑自己手中的長劍。


  這一點動搖再下次遇見道聖之時可能會衍變成致命的漏洞與疏失。


  所以劍宗選擇離開,他以為留在宮中和李旭待在一起對於自己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劍宗要重新完善自己。


  這需要時間,或許也需要一點點機緣。


  「師尊,喝點水吧。」


  萬恆恭敬地捧過一個葫蘆,自從離開白玉京之後,他就追隨劍宗向南進入終南山中,兩人一路向南深入秦嶺之中。


  一路行來,劍宗刻意隱匿蹤跡,並順手指導萬恆劍術,這位年輕的劍客的武功藝業也增長了不少。


  「不必了。」


  劍宗搖了搖頭。


  岳顧寒望向前方,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萬恆將葫蘆收好跟在岳顧寒緩緩向前走去,年輕的劍客發現劍宗每一步的距離都完美的一致,速度、步幅乃至呼吸,劍宗緩緩向前這讓萬恆心中多了一絲緊張。


  毫無疑問,劍宗在做著某種準備。


  萬恆跟隨劍宗也有幾天,深知岳顧寒平日那自然洒脫的姿態,現在眼前的刻意而為無疑是一種準備。


  於是乎一個疑問升上心頭。


  劍宗到底在準備什麼?

  當今江湖有誰值得劍宗如此慎重對待,萬恆心中閃過一個個名字,道聖、儒聖、杜停杯、柳子岳……萬恆的手中多了許多濕汗。


  「你有些怕了。」


  岳顧寒的背影淵渟岳峙,說話直指萬恆心中所想,登時讓年輕的劍客有些赧顏。


  「手中有劍便無憂無懼,此為劍客第一重心境,若過不得這道坎,握劍不如不握。」


  「師尊,咱們到底是在找些什麼?」


  萬恆咽了一口唾沫,終究還是問出了口,不過登時便有許多羞愧,覺得自己在劍宗面前丟了人。


  「劍客不是莽夫,應有所思有所畏。」岳顧寒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在前面繼續走著。「不過那是沒有持劍在手的時候,一旦拔劍一切憂愁恐懼悉皆消滅,因為這是對自己的尊重,對自己的信任。」


  萬恆若有所思的跟著劍宗向前走著,兩人在山林中穿行,忽然前方一轉,眼前忽然一片廢墟。


  這大概是不知什麼時候修建的蘭若,後來因為不知什麼因由被人廢棄了。


  「我只是想起了什麼東西,所以要來看一看。」


  夜色深沉如水,古剎藏幽蘊靈,忽然之間在廢墟之中閃起幾點燈火。


  一個沙啞的嗓子如是念叨。


  「孤魂游鬼,藏靈幽魄,見過劍宗岳先生,見過萬先生。」


  這聲音陰冷蒼老,似乎是從十八層泥犁地獄之中最深處傳來,其中所深藏的怨恨彷彿是一道毒素,讓萬恆心底產生一絲涼意,恐懼從心底滋生,覆蓋於精神之上。


  僅僅憑藉聲音,便能動搖心神。王恆眼光一凝,對面廢墟之中或許是在裝神弄鬼,但是裝神弄鬼的一定是當今武林之中最頂尖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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