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冷箭
一個人如何在別人眼前什麼也不做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面對善無畏的時候。
李旭曾經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
他很想知道那個密宗和尚是如何立於不敗之地的。
現在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妙訣並不是欺騙別人，而是改變自己。
現在李旭已經掌握了這一點的奧秘。
生死輪轉，就在他最熟悉的真實與虛無的相接之處，皇帝用無間殺意加以撕裂，將自己的身軀突破其中。
在這個本來不應該存在的縫隙，李旭處於一種奇妙的疊加態，他感覺到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個幽靈。
雖然之前也偶然有過幾次嘗試，但是並不如此刻這麼自然和熟稔。
每逢大事有靜氣。
這似乎是自己天生的一個優點。
要維持這樣幽靈一般的狀態並不容易，但是李旭仍然能夠勉強駕馭。
皇帝移形換位抓住了機會，一拳重重印在了魚輔國的脊梁骨上，皇帝確信自己聽到了這老殺才的骨骼發出了一聲崩裂的脆響。
拳勁毫無保留的送進魚輔國的體內，在剛剛的接觸之中，李旭仔細觀察著魚輔國的變化。
李旭出拳的位置，正好就是魚輔國膻中穴相對應的位置，皇帝準備用拳力將魚輔國送入身體內的那根長釘給逼出來。
然而入手的感覺確是那枚長釘已經死死的封在了魚輔國的體內，其本身之氣機已經同魚輔國的身體連在了一起，並不是外力所能逼出。
心中忽然有所感應，這個東西讓李旭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萬化樞機，想到了道聖無銘。
魚輔國一聲長嘯，手中從腰間一劃，一點寒芒從手中劃出，瞬間一股劍意籠罩四周，而李旭也心中一寒。
這是極高明的劍術。
在自己拳頭轟擊魚輔國背部的那一個剎那，魚輔國抓住了機會，將一道磅礴的劍氣凌空斬出。
如錢塘潮湧一般的寒芒席捲而來，李旭甚至來不及進入生死輪轉的那個完美境界便被如潮的劍氣擊中。
幾乎是下意識的，李旭向前揮出一拳，拳意鋪展開來，如同凌空鋪展開一套殿閣樓宇，氣象萬千，這正是諸天生死道中演化諸天妙景的守御手段，但是時機上的倉促也成了最大的敗筆。
劍氣橫掃之下，李旭的防禦被魚輔國破開，強橫的劍氣灌透了皇帝的左胸，留下了一道一指長的傷痕。
這劍氣竟然切碎了金蠶寶衣的覆蓋，在皇帝幾乎完美的軀體上留下了印記。
這個老太監什麼時候練出了如此高明的劍術？
就在剛剛，魚輔國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時機，他忍住了從後背處傳來筋骨撕裂的劇痛，從腰間摸出了一柄三尺長的軟劍，然後向後斬去。
要斬中今日的皇帝，在他身上留下傷痕，不僅需要天底下第一流的劍術，更需要第一流的劍器。
如此以無隙破有間的正是青蓮劍仙之前天下間聞名最久的無隙劍。
魚輔國手中的三尺長劍如同流水一般隨風飄舞，正是天下間有數的名劍「恨水」。
他看著皇帝眼中無悲無喜。
作為曾經執掌天下大權的第一流武功高手，魚輔國掌握的資源令人絕望，他在物導致上最大的底牌，就是手中的這三尺恨水，以及那曾經名聞天下的第二劍術，無隙劍。
李旭連退數步，鮮血止不住的從胸口向外溢出，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皇帝發現自己挂彩了。
「這一路劍術……」
皇帝看著魚輔國，體內道種緩緩運轉，那股滋養身軀的道種異能開始作用於胸口的傷勢，將魚輔國的劍氣一點點消磨逼出去。
「……是什麼？」
魚輔國搖了搖頭。
這一劍術自從前朝覆亡之後就被深藏於宮中，一直封存，只有少數幾位皇帝才翻閱過。後來魚輔國入宮，得到了道聖的提點，成為宮中第一高手，終於擁有了進入吉光樓的權勢。
當時道聖傳來旨意，點名要他將這一卷劍術銷毀，永不許無隙劍術再現人間。
魚輔國留了一個後手，偷偷將劍術背過，並日夜修鍊，苦修一十三載，終於有所成就。
日後但凡需要用到此劍對敵，則沒有人能夠擋住他刺出的一劍。
今日的李旭則是第一位中劍之後生還的人。
「留著這一路劍術，原本是想對付另一個人，今日卻是露出了行藏。」
魚輔國看著皇帝口中的聲音無比的嘶啞。
皇帝胸口的血漸漸止住，這有些出乎魚輔國的意料之外。他手中的軟劍乃是虞朝開國時天下第一劍客公孫娘子所配的三柄劍器之一。這柄恨水劍得到了公孫娘子的劍意洗鍊，早已經是超凡脫俗的神兵。
凡是這柄劍留下的傷口，在前代主人的劍意作用之下便無法縫合，更不會凝血，只有出血而死一條路。
然而皇帝的傷口漸漸復原，這更加坐實了魚輔國的推論，那位釋聖可真夠下本的，竟然將這位陛下生生推出了一個金剛不壞之身。
皇帝在等，魚輔國也在等。
皇帝正在抓住時機養傷，而魚輔國則正再積蓄真氣，尋找擊破對手的時機。
終於，魚輔國先一步完成了準備。
炎陽奇功，碧火焚神。
魚輔國如同乾枯樹杈的左手五指中間，升騰起了一團碧火。
綠色的火光耀動，炎熱的氣浪已經將皇帝鎖死，熱力如同罩子，將李旭牢牢鎖固，胸口的囚心鍾開始快速的呼應著外部的熱浪，心臟不爭氣的狂跳著。
李旭的無間殺意瑟縮發抖，再也無法壓制住魚輔國的神意。
魚輔國右手捏住恨水劍柄，左手帶著碧火飛身向前，他的眼鼻之中已經有鮮血不住地淌下。
這就是魚輔國蓄謀已久的完美一擊，他為了營造這樣一個局勢，首先用自己的身體硬接皇帝的拳頭，將囚心鍾神意鎖住李旭的臟腑，然後再以囚心鍾為氣機樞紐，將炎陽奇功推升至碧火焚神的極致境界，終於將李旭牢牢困住。
接下來便是碧火臨身，恨水劍斬殺的最後一手。
魚輔國這幾步，走得可謂漂亮至極，其隱忍，手腕，以及在功法和秘寶上的儲備，第一次的將李旭推入到了幾乎必死的境地。
然而李旭仍然還有後手。
「射！」
皇帝一聲大吼，晉州城上站起了一個天神一般的男子。
韓瑞彎弓持箭如同從上古神話中走出的后羿將弓弦一點點向後拉，弓如滿月。
塗抹著劇毒的箭矢倒映著幽綠的光芒，它已經等待的太久了。
從一開始韓瑞便閉上眼睛，等待的射出接下來的一箭。
這一箭必須完美，才能夠幫助皇帝鎖定勝局。
要射出完美的一劍很難，必須在自己精氣神達到圓滿的那一刻開弓，引動「一以貫之」的神技，而同時必須出現能夠決定局勢的那個時機。
當韓瑞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就開始等待，無視了戰場上的變化，身邊人的歡呼、低語、焦慮都與他無關了，他等待的就是射出那一箭的時機。
現在，不管他的狀態是否完美，皇帝的號令都意味著時機已經到來。
韓瑞知道他的時間來了，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等待，韓瑞睜開雙眼，鎖住了手中碧火步步向前的魚輔國，手指一張鬆開了弓弦。
羽箭飛射而出，它跨越了空間上的距離，后發而先至。
烏黑的鵰翎在空中振動著，箭簇呼嘯著，正沖魚輔國而去。
韓瑞的臉沉了下去。
因為魚輔國伸出了手中的三尺流水，在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稍微抖動一下。
從來不會失手的「一以貫之」這一次終於沒有命中目標，而魚輔國手中的三尺流水上的劍氣也達到了頂峰。
一切都是魚輔國的計算之中，韓瑞也在計算之內。
魚輔國看著皇帝，終於在皇帝的臉上找到了他等待已久的那一絲驚惶。
然後他就在也無法前進一步。
因為一根長箭從他的左肩冒了出來。
這是一根沒有箭簇的長箭，他的頂端是一個圓鈍的木頭。
魚輔國笑了。
這在他的計算之外。
誰又能想到那個人會在別人的背後放冷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