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捷報

  「臣河中節度使王寶臣參見陛下。」


  王寶臣與張易安一前一後跪在地上,一副恭順的樣子。


  今天是李旭第一次見到自己手下的這位封疆大吏,王寶臣的資料皇帝很清楚,朔方軍將出身,有不少邊功,外似粗鄙而內里十分精細。當年走得是文黨的路子才被擢升為一方節度,本來是周國公文敏行留下的後手之一。


  他的這個身份在過去一向有些尷尬。


  不過現在卻不好說了。


  文黨在過去需要除之而後快的邪惡勢力,現在則未必了。


  過去的文黨實力強大,有一個穩定的核心,今天的文黨除了一個標籤之外什麼也剩不下了。


  所以王寶臣知道,如果自己抓住機會,未嘗沒有翻身的機會。


  他本來就不是姓文的,投靠文黨是為了有機會出任節度使,現在再改換門庭,緊跟陛下才是光明大道。


  李旭又翻看了幾個文書,等了一會才示意跪在地上的王寶臣站起來。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現在就不說了。」皇帝將文書放到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王寶臣身前。


  這位河中節度使呼吸均勻,周身真氣運轉協調得法,雖稱不上一流,但的確是個精通外功的高手。


  「微臣當年誤入邪黨,實在是利益熏心之過,今日回想起來,悔不當初,微臣有負聖恩……」


  李旭認為白樂天的話並能算對,因為王寶臣是一個很優秀的演員。


  皇帝看著河中節度使眼眶中自然流下的淚水,讚美了一下這位的演技。


  「這沒什麼的,就說朝中大臣,又有誰沒有結黨呢?」皇帝笑著:「你們這些外臣就不用說了,就說朝堂裡面,就有韓黨和帝黨之分。」


  「帝黨之中,又能分成裴黨、李黨、陸黨。以前有韓黨、文黨,現在也有李黨。」


  「都是我們這些臣子私心作祟……」


  「世人皆有私心。」李旭搖了搖頭。「近賢臣而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朕無德,身邊沒有多少賢臣,也就只有用一些不那麼賢的臣子。」


  李旭知道,在中國的傳統理論和價值道德觀里,大公無私才是追求,公而忘私才是理想。無論是儒家的田園牧歌,還是赤色的未來理想,都需要一大批無私奉獻的人來實現。


  然而可惜的是人都是有私的。


  因為工作的關係,李旭見識過不知道多少私心作祟之下的罪惡。


  國家專項銀行的貸款因為一部分的利益熏心的官僚,被大筆撥付給了具有黑惡勢力性質的地方集團。且不說這筆錢沒有用到正途,等到地方集團拒絕還款,國家銀行毫無辦法,法院也沒有能力進行清查。


  這一切都只是因為那黑惡勢力是通著天的。


  等到了終於將隱藏在光輝之下的大老虎打倒,那個國家銀行忽然想起了自己還有這麼一筆貸款一直沒有收回,法院也看到了法徽上代表的人民寄託。


  然而這一切卻要等到老虎的虎皮被拔下,一切塵埃落定,才終於有所反應。


  李旭一直悲觀地認為私心是不可能戰勝的,因為你固然能夠找到一兩個具有閃光點的人,但是在整個大環境內,公而忘私數量的人實在是可以忽略不計。


  皇帝很清楚,自己永遠不可能帶領著一群真正的賢臣去實現天下的復興,只有依賴數量上占絕大多數的小人去作這件事。


  所以李旭對牛僧孺和王寶臣甚至韓崗、裴度都能展現出包容,因為李旭知道他們不是久經考驗的無產階級戰士,而且就算是久經考驗的無產階級戰士,人民的慈父也會幹一些他口中「麥淇淋式共產主義者」都不會犯得錯誤。


  比如如果一代代割牛耳朵就會造出來沒有耳朵的牛,只是無法證明為啥女性到現在還有***的李森科遺傳學。


  有這樣的理論支撐的聯盟農業,要能搞好就有鬼了。


  還有無產階級革命戰士推廣的農業改革,試點模範村改了以後一樣要吃國家的救濟,以及那些失修的毛渠都不了了之。


  找到一群公而忘私的人來搞建設實在是太難了,李旭只有退而求其次。


  皇帝的開門見山讓王寶臣有些慌亂,他和張易安設想過皇帝可能的各種反應,唯獨沒有想到皇帝似乎相當不在乎他之前的表現。


  「朕要謝謝你,你上次幫著元稹運了不少江南的絲絹入京,若是沒有這批絲絹,朕要對吐蕃用兵也就沒有底細。你這次又在晉州擋住了魚輔國,並且為大軍準備了相當多的糧秣軍需,若是此戰功成,能夠蕩平閹賊,你是元功。」


  「都是晉州刺史崔佑的功勞,陛下,這個崔刺史一直不聽我這節度的招呼,微臣不敢居功。」


  李旭擺了擺手,隨軍的內侍們在桌子上鋪開一張圖,正是河東及周邊的山勢地理情況。


  「你不也沒殺他嗎?節度使開衙建節,所轄各州府之人事財權軍權都握在手上,你若是沒有顧忌,為了你自己的權勢將他殺了,也就沒有了這一層。」李旭的話說的並不好聽,但是也是實情。「崔佑要謝你不殺,不過你要是動了他,也就沒機會在這裡跟朕說話了。」


  王寶臣額頭上滲出不知道多少冷汗,他原本心中隱隱對皇帝還有些輕視之心,以為不過是個仗著蠻力橫行的年輕莽夫。


  今日一見才知道,當今皇帝若不是傻子,那就一定是個瘋子。


  即便再懦弱的皇帝也不會將下面大臣結黨默認為一種正常。


  這就好比一個妻子就算是知道丈夫要出去給寡婦挑水,就算明知道攔不住,也要盡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折騰折騰,而不是默認「既然給寡婦挑水是攔不住的,那麼還是彼此理解好好生活吧。」這種樣子。


  「河中這邊的兵額,似乎並不是很足啊。」


  皇帝看著地圖:「你手底下也只有一萬多人馬。」


  「晉州那邊就有兩千多近三千,晉州兵馬使李胤是宗室,一向是聽調不聽宣。微臣手裡能用的大概也就只有五千多人。」


  河中雖然地勢險要,是溝通三地的要津,可也正因為如此,兵力在設置上並不多。再加上王寶臣那個文黨的尷尬身份,他也不能更不敢養出一支虎狼之師。


  「你明日出發去晉州,李旭看著地圖,四日前魚輔國的先頭騎兵就到了晉州,被崔佑擋在了晉州城下,昨日韓瑞的人馬過你們河中,算到現在怎麼也到了晉州城下了,晉州多半就算是穩住了。」


  「今晚就會有晉州那邊的信傳過來,若是晉州依然在朝廷之手。」


  皇帝抬起頭看著王寶臣:「那你領著你那五千人再過去,加強一下晉州。」


  正說話間,元稹從外面走了進來。


  「陛下,晉州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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