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義氣

  承露台位於連雲寨之中的高點,這裡平時是茅冰城煉丹調葯的地方。


  從這裡俯瞰下去,連雲寨總舵的形勢盡收眼底。


  茅冰城今日就帶著、「喪亂劍」高成峰、「小陶朱」連城璧、「大開碑手」田雍三人恭敬地站在台上,陪著李吉甫在台上看風景。


  這位即將出任內相的李吉甫年齡不過四十許,容貌之間可見風霜,但也有風霜掩不去的風華與氣度,他穿著一件錦袍,手裡把玩著一件玉玦,站在承露台上緩緩觀看著連雲寨的布局。


  「久聞連雲寨氣度不凡,十三位當家都是當時人傑,我原本以為這是江湖上慣常的誇大之語,今日一見才知道我也是小覷了天下英傑。」


  李吉甫轉過身,他的眼睛並無一絲銳利與精光,倒是十分和煦,淡淡的眼神盯在茅冰城身上。


  「司命狸之名,也算是如雷貫耳。」


  「不過是江湖上閑漢們扯閑篇。」茅冰城還是那個惜字如金的樣子。


  李吉甫的眼睛在他和剩下三人身上掃過。


  「你們請我來,不會是只讓我看你們這處有多麼易守難攻吧?」


  站在李吉甫面前,高成峰、連城璧、田雍三人皆有些不自在,對方雖然不過一個不通武功的中年,但是流露出的氣勢讓他們三人通體難受,這便是權勢所帶來的力量。這力量不能飛檐走壁,開山裂石,但用的好卻可以移山填海,直指人心,尤為狠辣。


  「李相過目不忘的本領,草民還是知道的,您今日在這裡登高望遠,想得應該是如何將這裡一把火給毀了。」


  茅冰城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溫文。


  「這才有個五當家的樣子,不然剩下這三位當家為何肯站在你這邊去同四當家與五當家兩派撕斗?」


  李吉甫不以為忤。


  「李相對我們連雲寨十分了解。」


  「眼中釘,肉中刺,自然要多了解一些。」


  李吉甫毫不諱言的態度,倒是讓茅冰城臉上掛起一絲笑意,似乎他喜歡這種讓人不舒服的開誠布公。


  「我們連雲寨,取義氣連雲之意,杜大當家以孟夫子浩然正氣自勉,一向無愧於百姓與朝廷,這次吐蕃入寇,我連雲寨男兒更是共赴國難,在御駕前立功,李相此言恐怕會給天下人的話柄,讓人家議論朝廷對待義士的態度。」


  茅冰城也似乎變得能言善辯。


  「六國畢,四海一。」李吉甫看著茅冰城:「自秦皇掃六國以來,天下便定於一尊。這是天下大勢,並不以仁義道德而有所轉移。徐偃王仁義而失其國,這樣的膚淺道理,不必老夫再對你們講了吧?」


  「只是如李相這般開門見山,圖窮匕見。適應起來有些勉強。」茅冰城看著李吉甫,這位李相果然是位妙人。


  「朝廷之財稅半成出自東南八道,朝廷之安危在於關中巴蜀。誰要是把手伸向了這兩處地方,那就是動了朝廷的命根子,你們連雲寨地處終南,阻隔蜀道。手腳也伸到了東南財賦之地,不要說你們不過是幫朝廷打了一個吐蕃,就是你們將天下所有的藩鎮都剷平了,朝廷也不會容下你們。」


  「陛下用老夫當政,我為政第一舉措,就是將你們盡數蕩平。」


  李吉甫說其如此殺氣森然之語,但是語氣依舊十分平靜,似乎他要剷平的不是眼前這些人,而是什麼不相干的隔壁老王。


  高成峰、田雍等人都是散漫跋扈慣了的江湖人物,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看著李吉甫眼睛里都可以冒出火來,只是想到對方顯赫的身份和未來的權柄,也就只有暫時忍了下來。


  「李相說的在理。」茅冰城竟然全數應了下來,似乎自己的首級就該被人高高掛起一樣。


  大爭之世便是如此,雙方斗到死的不是理念或者面子,歸根結底是彼此存在的基礎受到了對方的威脅,這樣根本利益上的爭鬥,或許真的沒有一點調和的餘地。


  連雲寨中也因此漸漸有了兩種不同的意見,其中一派認為皇帝輪流做,今年到咱家。既然已經和朝廷弄得不可調和,那便索性搞一個大的,直接加入最近那個新給人攛掇起來的東山會去的。


  另一派的意見則截然相反,他們以為既然朝廷和連雲寨之間利益重合的地方這麼多,那為何不幹脆合二為一,乾脆投靠了朝廷,作朝廷在江湖上的代言人。


  到時候皇帝下一道聖旨封大當家作武林盟主,各位當家你當個關中大俠,我來個江南大俠之類的,大家也算有排面。


  同絕大多數江湖人不同,連雲寨的當家們並不覺得投靠朝廷是個什麼丟人的事情。


  這兩派雖然之間有爭論,但是大當家杜停杯與二當家太公沖並不表態,那一切也就自然沒有答案,兩邊的爭論也就沒有一個完。


  以茅冰城這一派卻是恰恰在爭論之中騎牆毫無任何立場的中間派。


  「京中傳來消息,劍宗與道聖大戰,劍宗不幸戰歿。魚輔國同回鶻人達成妥協,退出受三降城,動兵南下,和河中節度使戰於晉州。皇帝已經帥軍渡河,準備在河中大戰了。」


  「吐蕃大相尚東贊已經壓平了邏些,停止滅佛舉動,親善金剛乘僧侶,不空和善無畏二人都是他的座上客,他還整軍講武,派人去天竺,請商羯羅派婆羅門學者趕赴邏些。」


  「堅昆的沙烈兀修成宗師武道,開始膨脹有橫掃漠北之勢,河北藩鎮與太平道等勢力糾合為東山會,發誓要同皇帝為難。」


  「朝中隱隱已經分為韓黨和李黨兩大集團,彼此掣肘不說,朝廷財稅所出的東南八道更是民變不停,隨時都有燎原之勢。」


  茅冰城將朝廷的內外困局說了清楚,然後又搖了搖頭:「我精通杏林之術,心裡也有大醫醫國的夙願,只是李相您說,這一個病入膏肓的朝廷又如何破我義氣連雲?」


  李吉甫看著茅冰城,他已經讀懂了對方心中所想,嘴角掛起一絲微笑。


  「連雲寨上下,我只看到了酒色財氣,沒看到義氣連雲。」李吉甫看著茅冰城:「更何況,連雲寨與你們本來不過就是一個落腳安歇的地方,沒有了他,你們或許能夠活得更好。」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茅冰城嘴角同樣還以微笑。


  「李相國事繁忙,不便久留,日後自當上門討教。」


  茅冰城如是說道。


  而李吉甫心中暗笑,朝廷朝綱鬆弛,不過裱糊,但是也拿著一個正統唬人。


  連雲寨這等以杜停杯之力巧取豪奪所凝,以利益為誘的一等地方以「義氣連雲」說話,著實難逃貽笑大方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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