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朽灰

  對於燕叄來說,人生中真的存在所謂的轉折點,由不得你不信。


  摩尼教造反的那個夜裡,三爺鬼使神差的立下了功勞,後面就一路直升,今天居然做到了金吾衛中郎將的位置。


  雖然眼下金吾衛得中郎將數量有些膨脹,但這個頭銜也是朝中出入宮禁,簡在帝心的緊要位置。


  更何況同為金吾衛中郎將,燕叄的位置卻是最重要的,守護清涼殿及丹房左近,那可是在給陛下看家護院。


  伴隨著地位的攀升一起來的還有一樁好姻緣。


  前幾日,李德裕大人家裡面還有人來到的家中,說是聽說燕叄至今尚未娶妻,族中還有未出閣的妹妹,要說給燕叄。


  差點沒讓燕叄那個天天念叨著娶妻的老娘歡喜的中了風邪。


  那可是趙郡李氏,當今聖上都要去攀親戚,乃是世間一等一的望族。


  別的不說,單單女方的陪送,就包括了白玉京外的兩處莊子,西市那邊的一處旺鋪,以及十匹西域來的名馬。


  乖乖,之前三爺還是走路上下班呢。


  這樣的日子讓燕叄感覺到一絲滿足,特別是皇帝對燕叄的賞識。


  在皇帝身邊的這段日子裡,燕叄的武功突飛猛進,原因無他,那就是皇帝不僅賜下了不少丹藥,更賞給他一本無上武功的秘笈。


  九死邪功,當年程奇力借之威壓朝廷的秘笈,雖然對壽元有著一點點影響,然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若不能作出一番事業,就是活到一百歲又有什麼意義?

  清涼殿內華燈初上,燕叄手撫刀柄看著城門處飄著的一串紅燈,嘿,還挺好看的。


  等一等,燕叄反應了過來,這是由高手夜襲宮中的信號。


  「去提醒貴人,做好應對。」燕叄對身邊的宦官交待了一句。


  「列陣。」燕叄一聲令下,守衛清涼殿的金吾衛武士們便立即行動了起來,長矛,巨斧,大盾,各式兵器操練起來,將清涼殿的殿門處死死護住。


  金吾衛中郎將京兆燕叄抽出腰間的千牛刀,站在隊列之前,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一個身穿裘衣的身影正在一點一點走進。


  那是白城雄宗劉病夫。


  他皺著眉頭,兩撇濃眉之間擠出一個川字,雙手倒背在身後,一步一步走著,走得非常沉重。


  靈覺敏銳的壞處暴露無遺,劉病夫感覺到自己同另外兩人分開之後,那道最強的冰冷殺意就直接盯上了自己。


  憑藉著這股意念,劉病夫猜測隱藏不出的那個高手,武功多半是漠北那一路流派,淬鍊肉身,凝結殺意。


  劉病夫的根基白城就在關外,少不得和契丹、庫莫奚、回鶻的高手打交道。


  不管如何改頭換面,他們身上那股簡單而明了的殺意,卻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的。


  「大膽狂徒。」燕叄雙手握住千牛刀,向前踏出數步。「擅闖宮禁乃是死罪,還不速速退下?」


  當下宮中力量雖然薄弱,但也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就可以欺侮的。


  承天劍宗門下三位弟子,柳隱之、李懷、閔紅葉今晚都在宮中,等閑一流高手入宮碰上劍宗弟子和金吾衛士的合力絞殺,連清涼殿的邊都摸不到。


  能夠出現在清涼殿前,燕叄便知道眼前這人一定是不能小覷的高手。


  燕叄拔出刀一步步向前走去。


  暗夜之中,李旭站在一座宮殿的檐宇之上,冷冷地看著劉病夫。


  李旭的確是跟隨者大軍離開了白玉京,不過皇帝走到了一半就偷偷地潛了回來。


  因為提點刑獄使司那邊接到了線報,說東山會那邊要趁著自己離京有所動作。


  東山會有所動作是在意料之中,但是李旭沒有想到的是東山會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大。


  這次來的三人可比魚輔國上次安排刺殺自己的陣容要華麗。


  上一次來的那些人里,除了太平道的南華二老,剩下都是些廢柴,即便是那二位太上道的太上之長,也逃不過冢中枯骨這四個字的評價。


  而今日入宮的這三人,正經七宗之一的劉病夫自不必提。


  「蒼雷」和「無痕雪」都是年青一代中最有可能躋身七宗行列的高手,特別是那位「蒼雷」雷霆真氣之陰陽變化內含法度,假以時日窺破宗師之境那只是時間問題。


  至於「無痕雪」,若是機緣足夠未嘗沒有成為下一個岳顧寒的可能。


  這樣的陣容來闖宮禁,若是自己真的不在,或許真的會讓他們惹出些事端出來。


  李旭微微握拳,七顆道種之中的一顆被激活,帶來的好處足以讓李旭真正達到了宗師中上游的水準。


  首先是意念的凝練,拜託百丈懷海幫忙,自己輕鬆跨過了第一道關口,若以漠北武道而論,其實已經激發出了殺意,進軍到了神而明之的位置。


  到了這一步,得自那羅延的漠北武道與天竺秘法融合的殺伐之術才算是終於大成。


  那顆沉入丹田作為中心的道種,不斷滋養著李旭的身體,筋肉骨骼乃至內臟,都受到了這枚道種所散發出能量的滋養,愈發讓李旭隱隱覺得自己似乎琢磨到了一個新的方向。


  自己或許走在了一條與三聖截然不同的路上。


  今日之李旭有十足的信心將劉病夫這位正牌七宗擊敗。


  皇帝之前不急著動手,是因為李旭準備借著這三位的手,對宮中重新建立起來的防禦體系重新加以評估。


  現在結果終於出來了,即便金吾衛十分努力,但是面對天下最頂尖層次的突襲,仍然做不到萬無一失。


  李旭將眼睛放在另一邊的燕叄上,這個燕校尉實在是可以稱之為意外之喜。


  為了批量生產高手,李旭沒有少給下面的將士灌輸功力,強行提高修為,但是效果終究有限。


  於是自然就有一些人不得不去修鍊成效更快,副作用也更大的九死邪功。


  可惜的是,許多人連封閉五陰那一步都過不去,直接就死了,少數幾個終於有所成就的人也因為先天不足,早早就完蛋了。


  燕叄是這批人中最成功的,李旭認為這是燕叄意志遠遠比常人堅強的結果。


  九死邪功,每受傷一次,功力攀升一倍,而壽元則要減少一半。


  要想提高功力,就要拿命來換,實在是這世界上最公平不過的事情。


  李旭很想讓燕叄的功力大幅度提高,這樣宮裡的安全才會更加得到保障。


  只是這個將燕叄打殘重傷的事情,皇帝知道自己並不適合去做。


  畢竟折損的是燕叄的壽元,弄個不好反而會生出事端,若是燕叄因此心懷怨望,反而不美。


  今天正好,李旭終於等到了自己等了好久的活雷鋒。


  劉病夫,若是能接著白城雄宗之手給燕叄提高上一層,那是再好不過。


  寒風很冷,一輪明月高掛半空。


  燕叄的手握住手中的千牛刀,雪亮的刀鋒如同一面鏡子,映著燕叄有些發紅的臉。


  「本座,劉病夫。」


  劉病夫的聲音不高,略微有些沙啞,但是以特殊的功法散發出來,卻別有一種直逼人心的力量,讓人有一種此人難以對敵,需要趕緊俯首稱臣的衝動。


  劉病夫的心中一片空明,周身靈覺敏銳到了極致,為了將自身的靈覺提升至極點,劉病夫將自身的情感壓抑到了極致。


  《齊物論》有言:形容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人之心是最難琢磨與壓抑的。


  但是在劉病夫這裡,卻並不是一個問題。


  形如槁木固萬世長存,心如死灰於是能映萬物。


  如同李旭的「燭照」,劉病夫也有一種奇妙的武功。


  卜影。


  這門功夫不僅可以捕捉到旁人翻飛的思緒,還能提前覺察到他們的動向。


  同「燭照」相比,卜影能夠覺察的範圍更遠,而且也更加敏銳。


  譬如現在,劉病夫就能感覺到畏懼。


  持刀站在自己身前的軍官在畏懼。


  站在殿門之外列陣以待的金吾衛武士們在畏懼。


  整座清涼殿,都透著一股畏懼的味道。


  只有距離身後三百步的宮殿頂上,有一種審慎的情緒在悄悄觀察著自己。


  那慘烈而凝固的殺意,無疑便是宮中最大的威脅來源。


  劉病夫心中閃過一絲笑意,不過轉瞬就被他壓下。


  既然找到了對方,那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因為既然能夠被卜影之術察覺,那便說明對方的武功境界當在自己之下。


  既然鶸於自己,那便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燕叄發現自己的握著刀柄的手在顫抖。


  金吾衛中郎將在怕。


  人的名樹的影,七宗的名聲,就跟三國志通俗演義里的關羽張飛一樣深入人心。


  這是燕叄練成九死邪功之後第一次和人交手,而同他交鋒的敵人是七宗。


  這又如何不讓燕叄畏懼。


  劉病夫穿著裘袍,形容枯槁,看似一個沒多久可活的癆病鬼,然而他邁出的每一步,似乎都正好踏在燕叄的胸口上。


  殺。


  燕叄向前奔跑,他只覺著自己幾乎連刀都拿不穩了,至於所謂的套路招式都忘了個一乾二淨,就這樣憑著一股血勇之氣沖了上去。


  完全沒有章法,看著莽撞而來的燕叄,劉病夫嘴角哂笑。


  眼前這位軍官完全是一套街頭鬥狠的打法,就是掄一萬年也上不到自己。


  窺著燕叄招式中露出的空門,劉病夫向前探出一指,右手三根手指搭在了燕叄心脈之處,朽灰真氣輕輕一送,便斷絕了燕叄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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