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節 功成
頭顱乃是六陽魁首，腦宮所在，心神所依，一切思維之源泉，一旦被斬落，便是一個身死魂滅的解決。
然而此時此刻此地去不能以常理揣度。
眼下李旭所處的狀態別有一番神妙，大凡武功登臨巔峰者多半都要從此過上一遭，雖然形式因為各自道路有所不同，但是要登上宗師極境，這一遭卻是難免的。
天下武功，雖然各出機杼，但是到了頂峰總難逃一個殊途同歸。
然而所謂歸路，卻各有其妙處。
釋教所言，謂之心魔，唯有將其降服，方可更上層樓。
既是降服而非斬滅，那便要有一個降服的路子。
而這條道路在釋聖的提點下，李旭隱隱約約已經摸到了。
頭顱在雪地中一通亂滾，掀起一陣雪波，然而李旭的身體，卻並未倒下。
不多時李旭猶在站立的屍身脖頸之上虛空之中又凝出來一枚首級。
李旭看著雪地之上還在滾動的那顆腦袋，嘴角掛起一絲笑容。
天地無彼此，是一不是二。
百丈懷海這個禿驢終究還是留了一手，明明是「天地本無用，非我亦是我。」才對。
這寂靜妙樂之意，我也算是明白了。
「喂。」李旭冷笑著望向那個白衣人，「再來。」
白衣人發出一聲近似野獸一般的嘶鳴，雙手一抖，左右兩手真氣暴漲，與李旭一般無二的赤色真氣噴薄而出，凝練出尤如大日的兩柄刀輪，真氣凝練宛如實物。
「太上混元歸一氣兵」，這本絕品武學，李旭也曾在吉光樓里看過，想不到今日又能再見一次。
咯啦一聲，赤色圓環凌空飛過，尤如暗器一般劃破長空，李旭的六陽魁首又一次被凌空斬落。
「妙哉，妙哉。」
李旭的「屍身」依舊不倒，還生出許多旁的變化，不多時，脖頸之處便幻化出一朵純白的九瓣蓮花，一顆全新的頭顱便在花瓣落下之後又長了出來。
「嘿嘿，你要是沒有葫蘆飛刀就算了。」李旭開著那白衣人聽不懂的玩笑。
哦，不對，一定聽得懂，只是聽不出趣罷了。
此刻白衣人臉上的面具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露出一張與李旭一般無二的面孔。
那同樣是一張李旭的臉，只是瞳孔血紅，面目猙獰，露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殺意。
白衣人再次出手，這一次他不再直取李旭的首級，而是雙拳直逼中宮，周身骨節一陣爆響，好似炒豆子一般，雙拳一左一右不偏不倚的直砸李旭胸口。
這一拳可謂剛柔並濟，轟在胸口，且不說肋骨折斷，心肝肺脾腎也討不了好。
雙拳臨體，滲勁與裂勁斬關落鎖直逼核心，剛剛站起來的李旭再遭重擊，整個人又向後傾倒，倒飛出去。
人雖然落地，李旭右手支著，整個人又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雪，原本凹陷的胸腔與腹腔又好似吹了氣一般脹了回來。
當前這個情形局勢，恰可以用心魔幻境來形容，這一片雪原，眼前的白衣人，都是自己心神所幻化，本來便無有實體，又何談斬首破胸？
真正要跨國的難關，是滅殺心中所有的恐懼，所有的迷惘，所有的慾望。
常人登臨這一幻境碰見與人交手，第一要務就是自保，交手之下，掙生斗死，便和自己的心魔糾纏，難以超脫。
李旭一開始也著了其中的道，然而正所謂生死間有大恐怖，面對威脅，又有幾人能夠堪破？
幸好有百丈懷海這個吊靴鬼在一旁提點，不然自己就要陷入和心中幻想打生打死難以超脫的無窮輪迴之中。
此山此水此江河，俱是一心一體幻化，別無二致，又何來敵我生死之分？
明白了這一節，李旭也就對那些道種的由來有了一點明悟。
所謂「道種」「舍利」，其實不過是各家按照各自宗教話語對這東西的解釋，在李旭看來這東西的本質乃是凝結成物質的意識。
伴隨著武功的修行，意識也在伴隨著武功的增進而不斷提高，從神經系統的複雜活動過程凝固成為一種真正脫離神經系統而獨立存在的一種物質。
這種物質的結晶之一，便是道種。
凝成道種，乃是武功進入極境的一種表現，再往前走就要真正掌握道種，控制其中的力量，真正推開那一扇超凡之門。
李旭現在所面臨的這場戰鬥，其實便是同自己的一場戰鬥。
自己所面對的白衣人便是李旭所有潛意識的集合。
所謂潛意識，就是已經發生但是不能覺察到的心理活動之集合。
在凝成道種以前，這些沒有被察覺的心理活動在神經系統的有意忽略下，只能對人產生稍微的影響，對整個人來說沒有什麼重大作用。
但是在凝成道種之後，這些佔據了意識主要成分的潛意識就成了阻礙利用道種蘊含神韻的主要阻力。
如果要利用道種中所蘊含的超凡之力以改換天地，則一定要對其加以洗鍊，使之可以化為己用。
與白衣人之間的戰鬥，表象上的勝負生死完全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二者要化為一體，合為一處。
重要的不是哪一方勝利，只要李旭出現在白衣人之前，便算是一種勝利。
「咄！」白衣人一聲怒吼，周身赤色真氣暴漲，顯然已經進入了凝功化神的狀態，四周赤光凝聚。
「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李旭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突然生出一滴露珠。
真氣振動，無形聲波席捲天地，雪原之上的雪花在能量的攪動下四處翻飛飄舞，在狂舞的雪浪之中，李旭站在遠處，依舊怔怔的看著手中的露珠。
那一滴不知道從何而出的露珠之中，正好映襯著李旭清晰的影子，李旭能夠看到露珠影子的眼眸之中依舊還有一個自己的鏡像。
雪動，風起，白衣人嚎啕大叫，似詛咒，似在為李旭送葬。
「原來是你。」
音波帶著近乎無限的能量灌透皇帝全身，但是李旭巋然不動，只是哈哈大笑。
「原來是我！」
山河破碎，雪轉虛無，岳顧寒平躺的身軀之前，李旭緩緩睜開眼睛。
一道精氣從李旭丹田深處居於正中的道種之中外溢出來，這種絕不同於任何一種真氣的東西似乎喚醒了李旭的肉身，其內部發生了一種異變。
之前道聖在肉身上所造成的傷害再也不是問題，周身受損的組織在精氣的作用下迅速還原，而且更進一步隱隱向著一種非人的境地進化著。
「恭喜陛下，跨過這一步，補全了神意不足的缺憾，終於可以……」
釋聖的聲音尚未說完，李旭嘴角卻掛起笑容。
「很寂寞吧。」
「啊？」
「一個人處在那種狀態，幾百年沒有人理你，是不是很難受啊。」
李旭已經明白，這位涅槃的百丈懷海只怕無時無刻不在自己所處的那種幻境之內。
幾百年來，只有自己幻化出來的虛妄景色作陪伴，難怪會這樣話癆。
「我覺得你還是多適應適應吧。」
李旭嘴角牽起，一股強沛的意念隔絕了李旭和釋聖之間精神上的共鳴。
過去李旭神意上的功夫不夠，自然會被這個吊靴鬼侵入過來，現在李旭功行完畢，有了將那禿驢擋在外面的本錢。
皇帝長身而起，看了一眼身後的岳顧寒。
總算摸到了一點你的尾巴了，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