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節 雪花

  岳顧寒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


  同一般人想象里劍客們特有的放浪生活不同,作為這個武林中最優秀的劍客,承天劍宗岳顧寒的生活一向十分有規律。


  極少飲酒,少食油鹽辛辣,每晚在亥時之前入眠。


  即便是在一個農業時代,岳顧寒的的生活也可謂十分無趣。


  今天和往常一樣,在粟米粥、小鹹菜配白饃的簡單晚餐之後,岳顧寒又看了一會書,然後便準備更衣就寢。


  老管家捧過來盛滿熱水的銅盆和手巾,用來刷牙的楊梅木和青鹽。


  「最近江湖上的傳言很多,很多都是關於你的。」老管家將銅盆放到一邊,岳顧寒將手伸進去,水溫正合適。


  「這不很正常嗎?」


  「太平道那邊有消息過來,說在京裡面丟了樣東西,他們想請你幫忙找一找……」


  岳顧寒抬頭看著老管家,這個老人陪了他幾十年了,承天劍宗沒有一件事瞞著他。


  包括那枚丹。


  「你違背約定,他們挺不高興的。」


  老管家咕噥一聲,然後將銅盆搬開,岳顧寒已經洗過了手,正用毛巾擦著臉和脖子。


  「那就讓他們不高興。對了,你家老大的事?」


  老管家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老大前一段時間犯了事,被提點刑獄使司衙門給關了去。


  「借著你的名頭給金面梟看場子,好像是個賭鋪。我怎麼著也算是岳宗師的老夥計,看你的面子江湖上的那些人總要給他幾分面子。金面梟那個蠢材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各處場子被那位李大人掀了不少,我家老大是個傻子,卷了進去,給關了一個月,已經給李紳放出來了。」


  「沒什麼事吧?」


  老管家低下了頭,他知道岳顧寒本質上是一個很淡漠無情的人,表面上如春風一般對周圍的人都很不錯,然而岳顧寒的關心往往僅僅停留在口頭問候上。


  「沒什麼,李紳給他在提點刑獄使司安排了份差事,省得再為金面梟那樣的廢物驅使也挺好。」


  「你當初想讓他替你來照顧我,我沒同意。」岳顧寒低下了頭:「我就這麼一間小院,有你一個人就夠了,沒必要浪費這麼一個人力,不過幸好李紳這人也算是眼神活絡,你家老大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正說話間,院門被人輕輕叩響。


  「我去開門……」老管家說了一句正要轉頭卻被岳顧寒叫住。


  「你去劍房把我的飲冰拿來。」


  老人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岳顧寒的小院沒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不過是尋常百姓家常用的玩意,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那個銅盆還有些斤兩,化了應該能得不少錢。


  唯獨有一間屋子卻與眾不同,那間屋子原本是用來積薪的柴房,後來改作用來收藏劍器的劍房,裡面收集了岳顧寒行走江湖所得的各類名劍。


  有的是摸金校尉從古墳殘冢里尋出來的青銅劍器,有的是江湖先賢留下來的傳奇佩兵,還有一些是岳顧寒親手鍛造的利刃。


  飲冰劍是岳顧寒親手鍛造,承天劍宗曾經遊歷天下遍訪鑄劍名家,還曾經尋來東瀛、天竺、大食等地的鑄造之法加以研習,費時七年,終於有所成就,開爐以天外隕鐵為根基鑄造了十一口切金斷玉的名器。


  當時岳顧寒的好友柳子岳評道:「十年飲冰,龍光入髓。」,所以這第一劍便以「飲冰」為名。


  鑄劍之後,岳顧寒終於漸悟「藏鋒」之妙,從此棄劍不用,鮮少以利刃對敵,這十一口利刃也就寶劍空懸,便這樣靜靜地躺在劍房之中。


  老管家知道,今日要捧出這樣一口利刃,只怕是自家這位名壓當代的家主遇到了人生中什麼過不去的坎。他手腳靈活,小步跑到劍房門口,推開房門,從裡面捧出一個用錦兜裹著的劍器跑了回來。


  岳顧寒此時便站在小院的正中央,眼睛已經閉上。


  「老爺。」老管家低頭彎腰,將飲冰舉過頭頂,岳顧寒輕輕伸出手將其摘了過來。


  「去開門吧。」


  這一聲吩咐,老管家走到外面將門打開,看見一人正跪在自家門口,不知道卻是什麼來路。


  「我家老爺有請。」


  老管家看著這個跪在岳家門口的人,他一聲不知道見過多少這樣的人,都是這樣在門口輕輕一跪,好似自己只要跪了,便應該有所回報一樣。


  其實這世上許多男兒的膝蓋都不是很值錢的,他們卻偏偏執拗當做千金不易的寶物。


  「還請秉過承天劍客,太平道百曉生不敢踐損芳庭,便在門外等候。」


  老管家皺起眉,自家主人和太平道的那些首尾麻煩,他是知道的,還知道岳顧寒前段日子違背了承諾,不僅拆了人家的廟還搶了人家的東西,並將人家的神功秘籍交給了皇帝。


  這件事仔細論起來,在老管家看來,大概還是岳家這邊有些不對。


  「是不是他來了?」岳顧寒右手提著飲冰劍走到了門口,看著跪在地上的百曉生,劍宗的眼睛里露著奇妙的神采。


  「正是,道聖想要離恨鼎中的丹丸,還請劍宗成全,讓晚輩回去也能有個交代。」


  「他在哪裡?」岳顧寒抬起頭望向蔣侯廟的方向:「是不是在蔣侯廟。」


  「不錯,他說在蔣侯廟等那顆丹丸。」


  岳顧寒邁出一步,將跪在地上的百曉生落在身後。


  「前輩,道聖就在蔣侯廟,他現在正是圓滿之境,還請前輩韜光養晦,隱劍藏鋒,晚輩等都要仰仗前輩脫困,前輩切不可魯莽。」


  太平道和道聖之間的牽連很多,他們同別的江湖人物之間的牽連也不少。


  冬夜的白玉京,空氣冷極了。


  岳顧寒的腳步停了,他忽然抬起頭,天空之上正落下一點雪花。


  白玉京下雪了。


  「他就在蔣侯廟。」岳顧寒低聲說道。


  「他既然來了,我又焉能不去?」


  岳顧寒走了,百曉生的頭仍然低低的壓在地上,這一剎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是盼著道聖高抬貴手將自己輕輕放過,寬恕了太平道損失道器的錯漏,還是盼著岳顧寒大發神威以百年來天下第一人的風姿將道聖斬殺,終結了糾纏自己近一生的夢魘。


  百曉生心中五味雜陳。


  雪落蔣侯廟,岳顧寒邁著每一步都大小相同的步子,一步一步向蔣侯廟走去的時候。李旭抬起頭,看見了一個飄在空中的人。


  蔣侯廟的院牆邊上是一溜水檐滴瓦,其中一處瓦片上站著一個人,他面目年輕,卻顯露著滄桑的氣質,他雙腳立在院牆頂上一尺的空中,好似神仙一樣望著李旭,眼神中充滿著一股探尋的意味。


  李旭從蔣侯廟中走出看著他。


  此時,天上飄落了一點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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