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道器
夜色漸深,韓瑞帶著司空弄月辭別了皇帝,迴轉相府。
清涼殿內的內侍們都已經退下,只剩下普祥、那羅延和皇帝。
還有些話要說。
「朕這裡有個提點刑獄使司,你知道吧?」
李旭問道。
普祥答道:「李公垂的大名在江湖上也是名聲鵲起,提點刑獄使司的威風煊赫,末將十分清楚。」
普祥的態度轉化極快,但是李旭並不想就此輕輕放過,這樣一個太平道的眾高層人物忽然降服,背後隱藏的因由更值得深究。
這樣一個人可用,但不可信。
「提點刑獄使司的一個職責就是調查太平道,前前後後也算積攢了不少太平道的信息。」李旭看著普祥:「知道的越多,朕就對他們越好奇,這樣一個宗派歷史上屢屢作亂,經常遭受打擊,但又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甚至屢屢再現生機。」
「以前只以為太平道內法度森嚴,內部組織布置得體,才有這樣的表現,現在看來原來是有道聖暗自隱藏在後。」皇帝嘆息了一聲:「將軍,這白玉京中可有太平道隱藏的據點?」
一句話問完,李旭閉上雙眼,靜靜等待著普祥的回答。
片刻之後。
「白玉京中有兩處太平道的據點,一處設在宮內,一處設在城南的蔣侯廟內。」
蔣侯廟便是李旭上次喬裝勘察,發現了那個內藏「武大郎內丹」大鼎的地方。那個赤紅色大鼎,一旦以詭異之法引動,就能增強人的功力,甚至會將一個尋常人的真氣硬生生拔高到近乎七宗的境界。
「宮中?宮裡也有太上道的據點?」
雖然皇帝更好奇蔣侯廟裡的那座大鼎,但為了隱匿行蹤,自然將宮中引為重點。如果普祥是奉了太平道的旨意詐降,自己在面對宮中和蔣侯廟兩處,違反邏輯先問那蔣侯廟,豈不是將夜襲蔣侯廟的事情認下了。
「啟稟陛下,宮中的尚功局內,原本有一處據點,是魚輔國幫著太平道布置下的。後來陛下誅滅了程奇力,敗了南華二位長老,這一處據點也就廢棄了。」
魚輔國還給太平道在宮中安插了一處據點,李旭不由得想到,這位魚公公和道聖之間會不會也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不為人所知呢?
「南華二老,那是什麼人,我可不記得和他們交過手。」
普祥聞言一愣然後也便清楚了是怎麼回事。
「程奇力下毒謀害陛下的時候,其實也是魚輔國商量好的,當時忌諱那羅延大師的態度。」說著普祥沖著那羅延眨了眨眼:「為求萬全,還請了不少江湖人參與此事,充當刺客。太平道有兩位從都功位上退下來的長老,黃天大法修為極高,功力還在道主之上。魚輔國便請他們二人出手,不過聽說被陛下親手擊敗……」
李旭點了點頭,誅殺程奇力的當日,的確有兩個武功頗高的高手糾纏住了自己,想不到竟然是太平道的長老。不過既然普祥說這二人的功力比太平道的道主還要高,這麼說來所謂道主的手藝也有點潮啊。
「我入太平道之前,魚輔國就和太平道有不少聯繫。宮中有著一處歷代皇帝用來收藏搜集來的武林秘笈的吉光樓,太平道每年都可以選出一人入樓三日,遍覽宮中秘藏的無數武林秘籍。」
這個魚輔國,還挺會慷他人之慨。李旭接著問道:「魚輔國如此結交太平道,除了能找幾個太平道的人來當打手,他還有什麼別的好處?除此以外,朕還想知道他在太平道中到底是一個朝中當權的合作者,還是太平道的自己人?」
普祥搖了搖頭。
「末將不知,我雖然是北邙治都功,但是魚輔國和太平道之間的彼此勾連應該很久之前就有了,這之中的淵源末將也說不清楚。」
太平道,魚輔國,有趣有趣。
「雖然說是散了,但是魚輔國在宮中這麼多年,說不得會有什麼暗子後手。普祥,宮裡面的事情,你要多多留心,將那些鼠輩匪類翻出來。除了宮中,城南的蔣侯廟呢?」
普祥緩了一下,似乎是要組織了一下言語。
「那裡已經荒廢了,大概就在吐蕃入侵前幾日,不知道驚動了哪一位江湖中的老怪,衝進了蔣侯廟,將其中人殺了個乾淨,還奪走了太平道剛剛運到那裡的一件道器。」
原來那個大鼎喚作道器,李旭壓制住自己心內的好奇。
「太平道在江湖上的仇人很多嗎?竟然會被人打上門去。」
「多的不行。」普祥苦笑,他之所以背叛太平道投靠朝廷,未嘗沒有趨吉避凶的意思。「太平道號稱傳承千年,有了千年的積累,自然也有千年的恩仇。遠的不說,之前幾十年不知道怎麼惹了承天劍宗他老人家不快,今天殺幾個都功,明天斬幾個長老。」
這一截過往李旭是知道的,那個時候岳顧寒也是有些神經敏感,總覺得道聖要害死他,太平道這個道聖的馬仔一露出馬腳,那自然是往死里懟,一直搞到太平道服軟求饒才算告一段落。
「岳先生和道聖之間也有些淵源。」李旭並不多說:「太平道中知道到盛和太平道關係的人,應當不多吧?」
「下面的道眾一無所知,便是二十四治的都功之中知道這一段淵源的也都沒有幾個。我若不是因為本來就和道聖有聯繫,恐怕也不知道這養一段關係。」
李旭點了點頭,這才合理,不然依著皇帝對岳顧寒的了解,這太平道怕是要死到絕戶才算完。
「你說蔣侯廟中有一件道器,這道器又是做什麼講?」
皇帝經過一番鋪墊,終於將話題引向了那座硃紅色的大鼎,以及裡面那一顆詭異的內丹。
「所謂道器,其實只是太平道內的一種稱呼。」普祥說道:「道聖雖然被尊為太平道的祖師,因為整日瘋瘋癲癲,很少對太平道有什麼布置。一旦有命令降下,也都是和一些功效頗為玄妙的器物有關。」
「這些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器物,莫非便是所謂的道器?」李旭皺起眉頭,覺得按照普祥的描述,宮中也有一件東西很符合道器的描述。
「道聖清醒的時候,有時會將一些功效頗為神秘的東西交給太平道代為保管和運輸。若是保管,道聖會留下一些關於那東西的用法和功效的說明,然後隔上一段時間再來取用這東西,時間么,有的十年內他就會上門取走,有的可能仍在那裡幾百年也不會動一動。」
「有時也會將這些道器運走,要運到的地點也都頗為奇怪,遼東的群山,大江的入海口什麼的,只要運到那裡,也不必多做什麼,後來的事情由道聖自己來管。」
如此說來,李旭想道,這個道器應該對道聖很重要才對,而且若按照奧卡姆剃刀的原則分析一下,這個太平道建立的初始目的很有可能就是個道器的保安運輸公司。造反傳教這些別的業務,很有可能是太平道的道主們不甘寂寞搞出來的。
「原本白玉京內的蔣侯廟裡就有一尊道器,被稱作離恨鼎,這座鼎是十四五年前道聖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來的。那時太平道已經和承天劍宗握手言和,能夠在白玉京中弄一塊落腳地,於是就選了蔣侯廟這裡。」
「道聖命我們將這尊鼎運到白玉京內,說是方便日後啟用,還留下了一道口訣,說是只要將身體靠在那尊離恨鼎上,然後念誦一段佶屈聱牙的口訣,便能有無窮無盡的真氣可以使用。只是但凡用了這個鼎的人,都會死就是了。所以那鼎也就這麼一直扔在蔣侯廟,也沒人管他……」
「似這樣的道器,你知道幾件?」李旭皺起眉頭。
皇帝原本以為道聖很有可能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或者一個家族幾千年來塑造出來的一個用來欺人的假象。那些陰謀者可以躲在這個假象後面編織不能見人的陰謀。
現在看來,或許真的有這麼一個人,他憑藉著武功修為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橫跨了千年甚至更久的歲月,一直活到了現在。
只是他這種方式存在著一個致命的問題就是精神狀態不太穩定,清醒的時候不多,而那些神異的道器,則對他十分的重要。不然道聖在有限的清醒時間,不去好好的縱情聲色感受一把活著的快樂,反而要折騰出一個可以使喚千年的組織為他折騰這些「道器」,那又是為了什麼。
「道器的存在是太平道內的一件秘密,即便是道主恐怕知道的也不多。因為所有的道器都是道聖布置給都功或者其他太平道內的人去辦。道主那邊也不會過問,更不會記錄,末將想來是為了避嫌。」
「至於那件離恨鼎,是因為這件東西本來就是道聖背來找末將,要末將布置到白玉京的。除了這一件東西外,泰山玉皇頂上還有一個皇極經世碑,那也是道聖交待末將辦的,除此以外,末將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是道聖所求的道器了。」
還有一件萬化樞機,就在宮中,吉光樓內。
李旭想著,這個普祥正好知道這個離恨鼎,會不會太巧了些。
「那個被人奪走的離恨鼎,你又知道些什麼?」皇帝接著問道。
「末將請懂古玩的人來看過,都說應當是先商時期的東西,他們猜測是鑄造來祭祀古帝的禮器。」
商朝的東西,居然這麼奇異,而道聖又求來這東西,倒也是有趣的很。
「道聖活了這麼久,武功又高,你怎麼敢歸順朝廷,你不怕嗎?」
普祥斟酌了一下回道:「好教聖人知道,末將以為活了千年的王八也就是個王八,就算是他能吃人,也是個時靈時不靈的糊塗烏龜而已。」
李旭笑著點點頭,這個普祥,果然是用得信不得。
「大將軍果然快人快語。」李旭說道:「你先下去歇息,明日朕再找你問話。」
話說到這裡也就夠了,李旭打發普祥出去找陳朝恩尋個地方安歇,轉過頭對那羅延道。
「老師覺得這普祥所說的有幾分可信。」
那羅延看了看皇帝臉上凝重的表情:「我以為有十分可信。」
「哦,這是為何?」
「道聖本來就如同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讓人窺不分明,今天露出了一鱗半爪,不管這裡面幾分真,幾分假,貧僧以為照單全收也不能算錯。」
「那麼老師,三聖之說,你以為如何?」
「三聖之說,以前可以並談。現在還是只說道聖的好,畢竟無銘是真有其跡,而褚匡閣與百丈懷海都只是傳說而已。」
「老師,我欲尋道聖的晦氣,老師有何教我?」
李旭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
看著皇帝的眼神,那羅延默念佛號,知道自己總要捲入這些風波。
他長嘆一聲,回了兩個字。
「長生。」
這個壞蛋果然抓住了要害,這個頭不算白禿。
李旭笑了起來,這一次那羅延倒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