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道種
衛藏之地,在青海之南,高舉天穹之下,空氣稀薄。惡劣的自然環境讓希望在這裡成了一種昂貴的生活必需品。
這種必需品過去是由貴族們提供的,在那個神話里,無敵的天神和魔國的妖魔展開著血戰,每一座山和每一片湖都是神明的化身,整個塵世融化在了神話的璀璨光霧之中。
在這些麻醉品的補充下,人類又獲得了生活的勇氣,悲苦的生活也有了更多的意義。
邏些城外的一處大坑裡白茫茫的一片,裡面滿是人和獸的髑髏,白花花的骨質在風的吹拂之下失去了光澤,只剩下一片慘烈的白色。
這是苯教的祭坑,原始宗教的殘忍和嗜殺在這裡畢露無遺,自從朗達瑪尊苯滅佛之後,衛藏地區就多了很多這樣的祭坑。裡面躺滿了用來祭祀的人牲和動物,這都是苯教的上師們殺掉用來取悅神明的。
祭坑之內,兩名男子端坐在這些白骨之間,他們盤腿而坐,全身上下除了裹著襠部兜襠布外更無片縷。二人手中捻動念珠,口中不止的誦念著咒言。
金剛乘秘法,源出天竺佛教,然而融合了當地的婆羅門教與來自更西之地的米特拉秘教,其詭秘多變遠遠超出時間任何一個武功流派。
這白骨坑中的兩人和善無畏羈絆極深,曾經合練名為「閻浮三十二變」的金剛乘根本妙法,現在善無畏授首於鳳翔府中,原本的鼎之三足已缺其一,這二人自然也就心生感應。
「師兄,善無畏師兄不在了。」白骨坑內,不空長嘆一聲,合掌低語。
坐在這坑內的兩人便是所謂金剛乘三大士中的不空與金剛智二人。此一處白骨坑,便是當年苯教信徒屠殺衛藏地區喇嘛祭祀天神的祭坑之一,二人潛入此地主要是為了超度在滅佛過程中不幸逝世的密宗僧侶們,同時進一步修行金剛乘秘法。
「佛說法滅盡經有言。震旦有九日行空,法乃呈斷滅之相。只是佛法如燈,愈至斷滅之時,其光明愈明亮。想來應在虞國天子之上。」金剛乘三位宗師之首的金剛智合掌曰:「虞國天子姓李名旭。所謂旭者,日旦出之貌。然而拆化便是九日。」
「九日行空,何其酷烈?」金剛智長嘆一聲:「我金剛乘佛法,乃龍樹菩薩入龍宮求法而得,本以為法如金剛,想不到今日凋敝如斯。」
自釋迦摩尼之後,天竺佛法日漸凋敝,上座部遠走東天竺,一路向東向南,離了北天竺與中天竺的佛門祖地。繼之而起的大眾部也一路北上,經由西域進入中原。
現在天竺的佛法已經是金剛乘的天下,只是婆羅門教日漸崛起,那爛陀寺也不復當年的光輝。為了弘法利生,也是為教派找個未來的退路,這三位才到金剛乘已經有了基礎的衛藏之地。
衛藏地近天竺,婆羅門教中興之主商羯羅以梵我不二之法將佛門勢力漸漸從天竺驅逐,這位大師在天祝四境設立四大僧院殺得佛門雞飛狗跳。
金剛智與善無畏、不空都是商羯羅的手下敗將,純粹是被打怕了才跑路到了吐蕃,準備借用吐蕃的軍力再次橫掃天竺,以刀兵遏制婆羅門教再興的步伐。
可恨碰上了朗達瑪滅佛,現在又折損了善無畏。金剛智合掌念咒,閉目良久,天竺佛法斷絕看來已經是不可扭轉了,現在要思考的還是如何保全金剛乘的種子。
「原以為成就閻浮三十二變之後便可以懾服道聖,進軍震旦國土。」不空在三人中年紀最小,感受到的絕望也更深沉。
金剛智年歲已高,等他日後滅度便就剩下不空一人看著年紀更輕的商羯羅與李旭在人間橫行無忌,而金剛乘卻只能落在吐蕃這蠻荒一角不能脫離。
不空抬頭看著夜空,眼中只有無盡的落寞與悲哀。
這點心緒上的變化自然瞞不住老道的金剛智。
「龍王既然說過閻浮三十二變齊出可以擊敗道聖,」金剛智道:「那就一定可以。少了善無畏師弟,我們每人在多修行六種變化就好。」
金剛智的話讓不空眉頭緊鎖,閻浮三十二變難得根本就不像是給人類修鍊的武功,除了善無畏天賦異稟修成了其中十二種變化外,不空與金剛智費盡心力也不過是修成了其中的十種變化。
現在又要兼修六種原本由善無畏修行的變化,實在是說易行難。
「波旬降世,九日行空。」金剛智望向東方,一股紅雲正從天際升起,紅雲之後就是出生的旭日。金剛智以望氣之法卜算,此徵兆正主血腥征伐。
只怕是朗達瑪再也無法迴轉衛藏之地了。金剛智合掌念佛,若以衛藏之地抱殘守缺給金剛乘留下一絲家業,他也能對得起自馬鳴、龍樹等諸位祖師了。
愁雲密集於邏些城外,而鳳翔城內,皇帝則和岳顧寒兩人對坐著飲茶。
具體的軍事方略已經和李德裕、韓瑞議過,由李德裕和陳朝恩帶著皇帝的意思分別前往咸陽和渭水之南的群山之中,去聯絡裴度和杜停杯。
鹿飲溪與韓崗本來就是至交老友,韓瑞更是從小就跟隨他修鍊玄門正宗武功。
如今看到韓家的二公子做到了檢校工部尚書、鳳翔節度使的高位,鹿飲溪自然要抓住這個當年的入室弟子好好敘上一番多年來的離愁別緒。
剩下李旭與岳顧寒這二人依舊坐在節堂之內慢慢品著香茗。
「陛下請看,這便是《黃天大法》的第一卷。」岳顧寒從袍袖中掏出一本青色封皮的秘笈交到李旭手上,封面上用工整娟秀的筆體寫著「太平清領書」的字樣。
李旭接過這本顯然是新抄錄的秘笈,翻開第一頁便看見起首寫著「太平道秘典,弟子閩東紅葉奉師命躬錄」。
翻過這一頁,李旭便看到了太平清領書的開頭:「夫一者,乃道之根也,氣之始也,命之所系屬,眾心之主也。」,讀到這開篇一節,李旭只覺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這太平道的根本經典果然不凡。開篇所說之「一」,說這是「道」的根本,是一切氣的起始,是生命所系,乃眾多意念的本源。
從這本經書中可見太平道的始祖們認為「我」才是「道」的根本,因為有了「我」得存在,所以才有了「氣」的初始運動。至於後面的「命之所系屬,眾心之主也」不過都是點出這個「一」到底是什麼罷了。
再向下讀到「夫樂於道何為者也?樂乃可和合陰陽。故元氣樂,即生大昌;自然樂,則物強;天樂,即三光明;地樂,則成有常。」
這裡又和李旭不謀而合,李旭一直覺得真氣既然由人的意識而生,自然會受到情緒的影響,因而產生種種變化。太平道的祖師則以道家觀點,明確了情緒的影響。譬如「樂」這種情緒可以和合陰陽。
「太陰、太陽、中和三氣,共為理,更相感動,人為樞機,故當深知之。」後面這句讓李旭皺緊眉頭,道家認為天地之間的元氣分為三種,為太陰、太陽、中和之氣三種。要導引元氣就要藉由外界蘊含的元氣化為己用。
這與李旭一直認為的想法卻有了衝突,不過李旭接著翻下去,不時就其中的問題同岳顧寒聊上幾句,聽上一些承天劍宗的理解感悟,然後繼續向下翻去。
就這樣一直聊到天光漸明,李旭對太平道的煉心之法也終於窺見堂奧之妙。
太平道的煉心之術果然是別出機杼,講究以人天地樞紐,煉化種種雜念求取一顆寧靜道種。而這道種最重要的妙處就是可以和合陰陽,產生近乎無量的真氣。
李旭不禁懷疑自己體內那源源不斷提供真氣七個點莫不是就與「道種」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