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節 敵進
所謂敵樓，就是城門之上另修的城樓，這裡相較其他地方更高，指揮官能夠站在這裡更全面的俯瞰整個戰局，特別是城牆上的攻守狀況，並以此進行指揮。
敵樓還可以為守軍提供一個休息，儲備物資的地點，守軍守城所使用的各類戰具，如灰瓶，弩機等，一般都存放在底樓之內。
韓瑞站在敵樓之上，身邊是鳳翔軍的軍官們，鳳翔府尹和縣令剛剛已經離去，去組織城裡的民夫丁壯準備藥品和食物，順便安撫一下民眾，戰事一起地方文官的主要任務就是搞好後勤工作。
南門閉合的聲音吱呀吱呀破開夜幕，一陣沉重的馬蹄聲之後，蘇徹提著幾個首級走上敵樓。
「末將領突騎四十六騎趁蕃賊立營之際立足未穩襲之，斬首五十六級，奪旗四面。」蘇徹半跪在韓瑞前：「賊退至城南五里下寨。」
蘇徹的述說引起了韓瑞周圍軍官們的廣泛讚歎，雖然大家之間彼此分屬不同山頭，可也是同生共死的袍澤，能以五十騎擊破自己五十倍兵力的敵人，這樣的勇將虎臣自然能讓軍官們發自內心中的讚美。
吐蕃的戰法都是騎馬步兵，利用戰馬的機動力穿梭戰場，然後以重裝步兵作為主力，雖然也有些精銳騎兵，但是大多用來取勝追擊之上。
而虞朝自從太祖開國之時，主力就是以中裝或者輕裝的騎兵為主力，以突擊為主要戰法。
戰馬給軍士帶來的戰力提升近乎是全方面的。首先是速度上，帶來了戰場機動力上的提升，並且突騎衝鋒的衝擊力近乎是毀滅性的。虞朝太祖開國的成名之戰不乏以輕騎完成中央突破的戰例。
突騎借著馬力衝鋒，長槍上的力道沉重並不比尋常的武林高手差。
更何況戰陣之上，無論敵我都是陣型嚴密，並沒有武林高手最擅長的閃轉騰挪的空間。兩邊若是武功一樣，手持一般的長槍，能借馬力的一方自然要比沒有馬力可借的要強不少。
蘇徹所領的這些朔方軍軍士馬上披著氈毯，在戰法上其實更加復古一些，更類似南北朝時期的甲騎具裝。
剛剛蘇徹趁著吐蕃人剛剛下馬立寨的空檔，率領突騎衝鋒了一波，立刻便將吐蕃軍隊還未修建完全的營寨貫穿，驚慌失措的吐蕃軍隊立刻上馬後撤。
其實吐蕃軍的意圖也算明顯，他們想在鳳翔城南建立一個具備監視性質的營地，不過沒料到鳳翔軍的反擊來的這麼快，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吐蕃軍隊也未傷筋動骨，退後五里下寨效果也差不了太多。
「蘇將軍神武。」韓瑞點了點頭。「將旗幟呈上來。」
部隊在戰場上的指揮，主要依賴看和聽。所謂聽就是金鼓之聲，所謂聞鼓則進，鳴金則退。
而看就是看旗幟，每隻單獨作戰的部隊都有各自的旗幟，指揮官可以根據戰場上的旗幟判斷己方部隊的位置，評估戰場上的情勢並進行下一步的指揮。
吐蕃軍隊的旗幟被剩下的那些朔方軍騎士帶了上來，被重重丟在地下，這種豪勇的行為又引來了鳳翔軍的軍官們一陣讚歎。
韓瑞看著那些旗幟的旗面，吐蕃的旗幟並不像虞軍那樣除了圖畫紋飾還有字，只是不同的顏色配上不同的圖案。
這些旗幟上基本都繪著一隻黑鷹翱翔在青山之上，雖然織工的技術不行，黑鷹看著像一隻黑雞，青山也跟石頭差不多。韓瑞還是看出了圖畫上的大概的意思，這個徽記屬於吐蕃的鄯州節度使尚婢婢。
韓瑞看過樞密院中關於此人的描述，這人曾經尋找文士學習「孫子」「尉繚子」「六韜三略」等兵書，一向以知兵機聞名，此人尤其擅長使用騎兵。
吐蕃和回鶻在西域爭鋒，此人便經常率部下鐵騎痛毆回鶻人，往往能以少勝多。不過鄯州在蘭州西北，地近大非川。吐蕃這次入寇居然有他旗下兵馬，規模之大實在是出乎韓瑞預料。
「是鄯州節度使尚婢婢的旗號。」韓瑞說道：「此人既來，尚東贊、尚恐熱必然也在入寇之列。」
這三位都是手中執掌重兵的實權貴族，堪稱吐蕃三巨頭。他們的名號一出，敵樓之內的溫度似乎立時低了幾分。
尚婢婢、尚恐熱、尚東贊隨便一位就足夠讓大家喝上一壺了，現在三位盡出，敵樓之上的軍官們彼此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各部分為三班，彼此更替戍守四門，不得輕忽。」韓瑞下令道：「蕃賊此番人多勢眾，其氣必驕，蘇將軍此次逆擊得手，他們恐怕會來尋釁找回場子。」
鳳翔城的戰爭機器開始緩緩運轉，準備守御吐蕃軍的反擊。而吐蕃的統帥們也收到了北上監視鳳翔的部隊被守軍反擊挫敗，後退五里下營的彙報。
贊普的帥旗高約三丈，上面一個碩大的牛首徽記，牛也是朗達瑪最欣賞的象徵。剛健有力而又可以負重行遠。
「這些漢兒，好大的膽子。想來是韓瑞手下的那些朔方突騎。」大相尚東贊對自己這位鄰居手底下有多少家當了如指掌。鳳翔軍大多都是重裝步兵，強弓勁弩配大斧長刀。
韓瑞帶了兩個朔方軍的騎將來到鳳翔，還帶來一些朔方的騎卒過來，按照朔方的戰法編練了兩三百騎兵。
朔方鎮與党項臨近，党項的戰法學自突厥，兵力大多是騎馬開弓的輕騎，和人交兵先以弓箭襲擾，敵人反擊就立刻撤退。
如此幾番之後誘敵深入，然後趁著敵人疲憊從側翼和後方攻擊，以此擊敗敵人。
朔方軍面對這些党項輕騎，戰法自然傾向使用重型騎兵。朔方軍的騎士戰馬更好，速度和耐力都比党項部落的那些馬匹強，護甲和軍械也更佔優。
韓瑞履職鳳翔軍之後的這些變化，尚東贊都看在眼裡，一支兇悍的精銳騎兵不僅能夠增強鳳翔軍原本不足的野戰能力，而且也會增加小股部隊輕裝劫掠的風險。
「去教訓教訓韓瑞吧，乾脆把鳳翔拿下來。」尚恐熱一直覺得背後有個虞軍的據點並不穩當。
「主不以怒興師，將不以慍致戰。」尚婢婢說了一句漢話，朗達瑪聽完點了點頭，尚恐熱和尚東贊卻是有些聽不懂。
「韓瑞沒有能力野戰，正盼著咱們去攻城，我又豈能順他的心意。」尚婢婢很清楚韓瑞能力的極限。
「我就盯在鳳翔了。」尚婢婢看著贊普說到。派去鳳翔的那三四千人其實就是尚婢婢這次帶來的主力，只是精銳都被尚婢婢帶在身邊，所以才會給蘇徹打個冷不防。
尚婢婢的表示無疑意味著他就不參與到更東面的劫掠了。這讓尚恐熱和尚東贊覺得鄯州節度使非常上道。
現在虞朝的局勢不言而喻，這次劫掠必然能夠滿載而歸，尚婢婢放著眼前的肉不吃，還要給哥幾個站崗放哨，這個覺悟真的是沒得說了。
「我會把這次擄掠的奴隸財貨分你一些。」尚東贊如是說道，尚婢婢這麼義氣，尚東贊也要講究一些。
「我也分。」尚恐熱也不廢話。
朗達瑪也點了點頭，大家彼此體諒才是最好的局面，要是你坑我，我坑你的，那就遺患無窮了。
這次東侵沿渭水前進，鳳翔軍的駐紮在各處的守軍面對吐蕃龐大的軍勢早已作鳥獸散。利用軍中的高手直接登城而上，城牆低矮的陳倉縣和虢縣都已經被吐蕃軍隊攻陷，兩個縣城的子女玉帛已經被大家納入囊中。
朗達瑪命令吐蕃軍隊將掠奪來的奴隸細軟集中到陳倉縣城內，然後留下了一支精銳部隊看管。大家唯一的顧慮就是陳倉縣城如果給虞軍偷襲，大家這次可就要空手而歸了。
既然尚婢婢願意北上盯著鳳翔軍，那大家就可以毫無顧慮的攻擊東面的州縣。
計議已定，尚婢婢就率領自己身邊的精銳衛隊離開大隊奔鳳翔而去。
雖然少了尚婢婢的人馬，剩下的吐蕃軍隊數量也在兩萬以上，所謂大軍過萬，動地連天。大隊好似一條長龍，舉著火把一路東行。
不多時，朗達瑪就接到了軍報，說是前鋒已經過了五丈原。
五丈原就是諸葛亮屯兵的五丈原，過了這裡沒有多遠就是郿縣，那裡就是董卓當年修郿塢的地方，郿縣距離白玉京的距離不過二百五十餘里，過了郿縣便是武功縣，算是到了京兆府地面了。
吐蕃軍不過一日一夜間前鋒就能突破至此，實在是可以稱之為神速了，也能說明鳳翔軍之弱。
吐蕃軍隊一路凱歌高奏，李旭也沒有閑著，清涼殿中燈火通明，剛剛回到白玉京的李德裕和元稹侍立兩側，白樂天和牛僧孺沉默不語，裴度和韓崗皺著眉頭，他們剛剛得到了皇帝的通知，暫時負責總領朝政。
李旭剛剛已經下定決心，要逆而擊之，主動尋機和吐蕃軍隊野戰。
這個策略讓裴度和韓崗瞠目結舌，實際上不要說他們，便是李德裕和元稹已經勸了李旭半天了，但是皇帝堅定地意志似乎不是宰執和這些幸臣們所能動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