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布置
牛僧孺換上便裝戰戰兢兢趕到程奇力府邸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光景了。
門口守門的門子看過了牛僧孺的名帖,便恭恭敬敬地將他領進府中,一直送到了舉行文會的地方。
宮含章所說的文會,的確是有點文會的樣子,在程奇力府邸的一處院落中擺著書桌、香爐、文房四寶,各色樂器還有差距之類的東西。
只是參加文會的人數,卻讓人感覺到這個文會虛有其表。
牛僧孺發現除了自己外,竟然只有蜀王、令狐楚、程奇力以及宮含章四人,他原本以為這個文會會變成程奇力炫耀政治勢力的工具,多半會有很多達官貴人參加,可是眼前這個大貓小貓兩三隻的局面,著實讓他十分失望。
更何況,不是說好了李紳和韓崗都會來嗎?
現在這個局面讓牛僧孺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或許皇帝和程奇力之間的力量對比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一邊倒。
「思黯來得何其遲也。」宮含章揮了揮手示意牛僧孺過來坐下,蜀王身邊的那個位置是給他留著的。
「僧孺見過大王,府裡面下轄各縣的秋稅就要完稅了,事情又多又雜,出來了晚些,萬望程中尉見諒。」牛僧孺的話還算滴水不漏。
程奇力笑著點了點頭:「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好好去做,國事為重。」
等到牛僧孺坐好,宮含章向兩邊看了看,然後道:「本來咱們可以在這裡虛應故事一番,但是眼下這個局面也由不得咱們了。」
「北都那邊有消息過來。」宮含章舉起雙臂向上抱拳,給足了遠在北方的魚輔國面子。
「聖上昏庸,現在正是上下一心防備回鶻北虜的時候,魚公公大軍孤懸在外,調用藩鎮兵馬,宵衣旰食駐馬北都。」宮含章搖了搖頭:「陛下不顧念這些,還有和吐蕃交兵,此事一成,又是一場社稷傾覆的大劫。」
「程中尉和韓相都勸過陛下,但是陛下卻是鐵了心。」宮含章一副擔憂國家社稷的樣子:「現在這個局面,魚公公那邊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牛僧孺和令狐楚對視一眼,知道這些不過是些託詞罷了。
「陛下又讓元稹搜刮民脂民膏,設立提點刑獄使司,殺得人頭滾滾,李紳又執法嚴苛。當今聖上,」宮含章最後下來一個結論:「望之不似人君。」
如此圖窮匕見的話語讓蜀王、令狐楚和牛僧孺都有些不適,特別是令狐楚和牛僧孺,他們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沒有出現在這裡,恐怕也會變成宮含章口中皇帝罪行之一
「現在再也不能姑息養奸。」宮含章直接將皇帝中毒的事情認了下來:「現在陛下被文黨奸人所害,雖然也是皇上貪花好色的結果,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宮含章笑著看著蜀王:「蜀王是神皇帝親藩,合該繼承大統。」
李旭畢竟是統治天下也有四年的天子,神皇帝的時代也很漫長,帝系的傳承雖然總有些混亂摻雜其中,可也勉強算是傳承有序。
光王年歲已長,而且也是神皇帝的弟弟,現在既然要事實上更換國君,民意註定會議論紛紛,民意這個東西,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輕若鴻毛,但是有的時候畢竟還是重於泰山。
眼光紛紛投到了蜀王身上,這個年幼的孩子繼承了神皇帝俊秀的面容,眉宇間的神采也和李旭有些相似,多年的壓抑讓這個少年已經可以熟稔地處理各式各樣的局面。
自從出生以來,蜀王便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外藩色彩。母親出身強藩橫海軍,外祖父是節度使,這樣的顯赫出身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風光,反而更教育他要以一種審慎的態度生活。
母親只是封利貞眾多子女中的一個,神皇帝宮廷中一個不起眼的妃嬪,論地位肯定在李旭母親之上,但是外藩的出身,帶來身份上的尷尬也是註定的。
離宮之後,蜀王一直過著謹小慎微的生活,有些東西是不用人教的,生活是一個很有耐心的老師,他會慢慢教你這一切。
現在,這個理論上即將變成九五之尊的前夜,蜀王也一直保持著審慎的態度,他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推出來代替兄長的傀儡。
而傀儡應當有傀儡的自覺,一旦失去了這個自覺,便會像那個滿腔抱負的兄長一樣,七竅流血尚未真正死亡就被人討論他死後的政局,不知道感恩的人會跟著獵殺的猛獸,舔舐他屍體流出來的鮮血。
蜀王擺出一副謙和瑟縮的面容,現在他自己並不需要多說什麼。一切的一切都有人替他搞定。
「蜀王年紀尚幼,要再把太后請出來攝政嗎?」令狐楚自然知道太后回來攝政是不可能的。提起此事,只不過是裴度想知道魚輔國和程奇力準備如何安排李旭死後的政局。
「魚公公的意思,是請韓相、裴相以及李吉甫、陸贄四人一起為政局負責。」
令狐楚聽聞之後點了點頭,魚輔國的確有些氣度,現在這樣的安排,可謂釜底抽薪。皇帝最大的支持者,實際上就是那些抑鬱不得志者,李吉甫父子現在就是皇帝最有力的支持者。將李吉甫和陸贄重新引入政事堂,無疑會削減皇帝更替之後的政治亂象,讓朝局重新趨於平穩。
「明日,禁軍便會從京中各門入城。」程奇力對牛僧孺說道:「思黯要幫著控制城中的局勢。」
牛僧孺皺起眉頭,現在京城各門都在提點刑獄使司衙門的控制之下,門吏都是提點刑獄使李紳管制之下。看宮含章的口風,顯然李紳並沒有加入程奇力的密謀集團。一旦禁軍想要進城,恐怕要有一番麻煩。
「明公放心,禁軍入城之事,僧孺會來調節。」牛僧孺咽了一口唾沫:「只是宮城之內還有李從賢和金吾衛,他們那邊估計是……」
「李從賢只有愚忠,」程奇力搖頭道:「今夜皇帝駕崩之後,金吾衛的堅持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今晚駕崩?牛僧孺與令狐楚對視一眼,程奇力要穿過金吾衛層層的護衛潛入清涼殿中刺殺皇帝么?
兩人望向宮含章,只見他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