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 案情
人心從來都如流水一般，世間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李旭一直都相信這一點。所以他在一開始的設計上就設定了大小相制的原則，即使是自己信用的那些人，彼此之間也有涇渭分明的陣營之別。
現在這個要緊的時候，李旭並不指望任何人忠誠，自己很清楚，在這樣的危局面前，真正可以一錘定音的也就只有自己。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
現在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到對手現身，等到他們露出馬腳。
「陛下，果然是程奇力這廝。」李從賢從殿外匆匆走進來。「他的謀主宮含章剛剛拜會過了蜀王，正在京中四處遊走搞串聯。」
「嗯？」李旭對宮含章也有所耳聞，這個人在傳說中頗為神秘，據說是一位智計百出的謀士，不過說句實話，單看程奇力得所作所為，李旭覺得此人也不過爾爾。
「那個宮含章，不過半天的功夫，先是去了蜀王的府上，然後便拜會過了韓崗和裴度，剛剛從牛僧孺那裡出來。」
牛僧孺？李旭的後手無非便是三個人，一個是捏著京兆府的牛僧孺，一個是手裡握著提點刑獄使司的李紳，最後便是身邊的李從賢。
這三個人中，牛僧孺得罪了韓崗，如果沒有了自己的庇護，必定會被韓黨蜂擁而上殺了立威。李紳行事穩健，而且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李從賢則是正經的帝黨，作為宗室，他的一切都和自己緊密相關。
現在看來，牛僧孺那邊未必會有多麼堅定。李旭想到這裡便搖了搖頭，這個牛思黯這次怕是要押錯寶了。
「消息可信嗎？」李旭開口問道。
「可信，是提點刑獄使司的郝毅君郝校尉傳進來的，他有陛下賜下的金牌和千牛刀，直入宮門，前來通秉此事。」
經李從賢一提，李旭也就想起了這位郝校尉是何許人。以前金吾衛的職責是守衛宮掖，其中有一撥人是馴養靈犬的，自己當時考慮到狗的嗅覺靈敏，對於破案也有幫助，而且提點刑獄使司名下要有些執法人員，便將這人和一些金吾衛撥發給了李紳。
無心插柳，這個人怎麼就想起來進宮了呢？估計現在京中各種流言蜚語，提點刑獄使司那邊是什麼一個態度更值得考究。
「讓他進來，我有些話問他。」
李從賢聞言立刻退下，去將郝毅君領了進來。
清涼殿外，燕叄和郝毅君穿著緹騎特有的袍服，手裡捏著千牛刀，兩人都是一陣陣心悸和緊張。他們從未見過宮中如此陣仗。
大小內侍們各自躲災似的藏起來，金吾衛的精銳力量被大將軍帶去了清涼殿，將皇帝的寢殿圍得好像鐵桶一樣。
市面上更是各種謠言，有的謠言說皇帝夜裡生了急病，今早便去了，宰相們和程公公秘不發喪，等著魚公公從北都那邊回來主持大局。
還有的謠言說是周國公安排刺客入宮刺殺了皇帝，刺客進宮的時候是文美人給他們開的門。現在皇帝已經死了，左金吾衛大將軍李從賢和文美人有姦情，要接著文家的勢力登基。
還有更加不堪的謠言，什麼皇帝夜御千女，昨晚便跟黃帝一樣騎龍升天了。
雖然謠言很多，但是李紳早就下了明確的意思，燕叄和郝毅君二人便是奉了李使君的令旨入宮的。
「郝毅君，在李公垂那裡可算得志？」
當年金吾衛養狗的夜巡都指揮郝毅君看著李從賢穿著明光鎧從清涼殿內走出來，他對這位老長官一直帶著一種尊敬。
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大虞王朝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朝政暫且不說，到郝毅君進入金吾衛的時候，金吾衛早就不是什麼勁旅，上下大半是京中的商賈子弟，不僅不習戰陣，紀律鬆弛。而且經常成群結隊的在京中為非作歹，京兆府也沒法制裁他們。
多虧了李從賢和韓瑞兩位將軍苦心經營，幸好當時有神皇帝和翰林學士陸贄支持，這才將金吾衛重新經營了起來。
「回稟大將軍，卑職在李使臣帳下獲益良多。」
「好，陛下在裡面傳你，好好去做。」李從賢最喜歡提掖後進，郝毅君家中世代從軍，其祖更是追隨大虞太祖自北都起兵的元從功臣。所以剛才在裡面和皇帝通傳的時候，李從賢並沒有提到燕叄。
「是，大將軍放心，毅君省得。」郝毅君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燕叄，這位同僚還懵懂地站在一邊，沒有體悟到李從賢話中的個中三昧。
然而這樣的機會又怎麼能夠猶疑，李從賢有意提攜，郝毅君自然是當仁不讓。
等郝校尉走進皇帝的寢殿，發現這裡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金碧輝煌，反而更像是個先生的書齋，幾個巨大的書架子密密麻麻擺在那裡，桌子上也擺著不少書，書頁上還貼著不少紙條，郝毅君猜這多半都是皇帝寫的筆記。
「郝校尉，又見面了。」李旭的面色有些蒼白，不過聲音還是中氣十足。
「微臣提點刑獄使司李使臣帳下行走郝毅君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到皇帝，郝毅君行雲流水直接大禮參拜。
「行了，快起來吧。」李旭看著郝毅君身上的袍服和腰間的千牛刀十分滿意，不管怎樣，自己的確是做出了一些改變。
「你進宮有什麼事稟報？」皇帝問道。
「陛下詔令一下，我提點刑獄使司便上下齊動，終於將妖書的首尾查驗清楚。」
「仔細說說。」
「是，啟稟陛下，李使臣以妖書的散播入手，先將散播妖書之人抓住，經查驗都是京中幫會的那些城狐社鼠乾的，我們順藤摸瓜將他們的會首拿下……」
李旭看著郝毅君，聽著他講述提點刑獄使司審案的過程，心思卻想到了別處。李紳這個時候派人入宮難道僅僅是單純的彙報？亦或者說是一種試探。說句實話，李紳的應對如何並不會影響到自己的計劃。
可若是自己提拔起來的官員都跳上了別人的船，想想也是挺傷心的一件事。
「然後我們查出來這些會首都是從金面梟手裡拿到的這些傳單，而金面梟應當是韓相的私人。」
「所以說妖書是韓崗搞得？」李旭一開始便覺得這件事里多半會和韓崗有關係，只是沒料到他牽扯這麼深。
「紙張都是韓家的貨棧進的，製造印刷雕版的匠人也是韓家旗下的。」
「嗯，你們做的很好。」李旭笑道，以韓崗的行事風格絕不會落下這麼大的首尾。雖然自己對李紳他們的辦事能力有信心，不過一夜之間就能將妖書的始作俑者找出來，還能理清其中的行事脈絡。
李旭一直以為，一個成年人辦事都有他自己的風格，以韓崗一貫的套路，往往是於無聲處聽驚雷，行事不著痕迹。如此煙火氣的作法，怎麼都讓人感覺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陛下，現在市井之中有很多謠言，各項物價也跟著看漲……」郝毅君吞吞吐吐地說道。
「他們都說什麼？」李旭也不著惱。
「說陛下重病，京中似乎要有大變……」
「哈哈哈哈，」李旭笑著搖了搖頭，這個郝校尉果然有趣。「郝校尉，李紳他可不會交代你說這些話，他不是只讓你彙報妖書的事情。」
「陛下都知道了？」郝毅君有些進退失措，他和燕叄入宮前都被李紳交代過只要將妖書一事的調查結果彙報給皇帝便可，別的不要多說，不過郝毅君見了皇帝有些忍不住。
可他的那點心思，在可以閱人心中波動
「李紳是個本分人。」李旭搖了搖頭：「你回去吧，朕都知道了，告訴李紳好好做，妖書這件事就先到這裡，不必再細究下去了。」
停了一會，李旭搖了搖頭。
「畢竟朝廷要有朝廷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