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韓門
裴度急匆匆的帶著令狐楚離開宮城的消息,皇帝很快也便知道了。雖然身居清涼殿一室之內,但是有李從賢的金吾衛在,宮城之內的消息傳遞的還算順暢。
「陛下,到底是何人謀逆,您心裡可有了成算?」李從賢頂盔摜甲,腰挎寶劍,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自幼習武,內功外功都值得稱道,等閑不會有這樣的虛汗,現在如此實在是太過緊張的緣故。
金吾衛上下能戰的也不過一千多人,其中還分出去了一部分給韓瑞帶去了鳳翔,成立提點刑獄使司的時候又抽了一部分人走,現而今的兵力可以說是相當的空虛。
這便是皇帝紙面上唯一可以倚靠的唯一力量,手裡就這麼幾張牌,想想皇帝有可能面對的對手,李從賢也覺得這是十死無生的局面。
「你也怕了嗎?」李旭端起書桌上的茶盞,吹了吹飲了一口。
「唉。」聽見皇帝這不著四六的問話,李從賢長嘆一聲,這大虞的江山是真的要完了。
「以前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總以為只要靠等靠熬就能等到個機會。」李旭搖了搖頭:「熬過了魚輔國還有程奇力,等到了韓崗去位還會來個裴度,自己不去爭,便什麼也爭不到手。」
「安排幾個看得上的人,今天有人跟你說不符合常例,明天有幾個膽子大的御使出來把他們彈劾一番,我不知道這些人都有毛病嗎?」李旭當著李從賢什麼話也敢說,畢竟李從賢曾經跟著自己一起去見文太后,還痛斥了文太后的心腹太監,算是經過考驗的好同志。
「這些人背後有沒有人教唆?朕不知道,朕也看不見,就是你要做點什麼,總有一張羅網等在那裡,等著朕撲進去費功夫。」李旭板著手指念叨:「李紳這個提點刑獄使司,彈劾他的奏章前前後後有一百多件,牛僧孺這個京兆府少尹,身上有一百五十多件奏章。元稹就更不必說了。」
「這些奏章朕都看過,裡面哪裡是彈劾他們,那都是彈劾朕的。」李旭搖了搖頭:「若是言之有物也就算了,他們都彈劾些什麼,除了誅心就是寫些陰陽五行,怪力亂神,什麼有童子看見雞變成狗都能成彈劾牛僧孺的理由。」
「這分明就是有人在敲到我啊。」李旭臉上笑著:「等我撤了牛僧孺他們,停了提點刑獄使司的職事,所有的事都按照這些王八蛋奏章上寫的去干,那我就是明君聖主了。」
「我心裡明白,寧可名聲臭一點,該做的事情也要去做。」皇帝豎起胳膊將頭放在手腕上支撐著:「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要你去做,還要壞你的事,這不是胡鬧嗎?」
「陛下與他們不同的。陛下是當家人,當家該有當家的氣度。」李從賢開導道。
眼下皇帝看上去是沒事了,大概毒素已經被皇帝精純的內家真氣化解掉了。李從賢也就敢勸一勸皇帝,畢竟金吾衛就那麼三兩的本錢,李從賢是打心裡不願意讓大內變作戰場。
「我哪裡是當家人,這個家自從明皇帝那會就已經換成別人來當家了。」李旭心裡冷笑,按照自己前世的經驗,現在的皇帝大概就跟那些皮包公司的法人代表差不多一樣倒霉。權力都抓在別人手裡,人家在那裡吃香喝辣,一旦出了什麼事卻要自己去背鍋扛雷。
「以前是文家當家,現在是宮裡的奴才們當家。」李旭回道:「這個家啊,誰都能當家,唯獨我不能當。」
李從賢沉默不語,看來皇帝是氣急了那些人,現在是一點都不想忍耐了。想來也是,維州那麼要緊的地方為什麼不能收回來,咱們大虞就算是爛船也有三斤鐵,就怕了吐蕃不成。日夜盼著恢復太祖太宗氣象的李從賢在維州這件事上還是比較支持李吉甫父子的。
當年強漢的陳湯、班超這些人揚威異域的時候有誰是聽了朝廷的使喚,那都是自己隨機應變才有的功勞。李從賢自問若是和李吉甫易地而處,根本就不會給朝中寫什麼信爭取支持,直接上馬就搞了。
現在好了,婆婆媽媽的惹出一堆亂子。
「陛下,現在該怎麼辦。」李從賢焦急地問道:「蜀王和光王出了宮,少不了會有逆賊跟他們聯繫,真出了事,那可就……」
「無妨。」李旭擺了擺手,「不必去管他們,現在正是要這些鼠輩自己顯形的時候。」
清涼殿中所議論的鼠輩之一,年邁的中書令韓崗坐著轎子緩緩的回到了家中。
按照大虞的律例,官員若非特例並不許乘轎。這條律例倒不是說虞朝的封建統治者們有多麼尊重人的尊嚴。
這純粹是個秩序問題,因為理論上只有皇帝才有資格乘坐人抬的步輦。官員如果隨便坐轎的話屬於浪費人力的奢靡行為。
但是對於韓崗來說,他完全有資格作朝野中的那個特例。
一進院門,早有老管家帶著一眾家人站在門口迎候,不僅中門大開恭迎中書令回府,還有各色僕人捧出火爐,錦帷來為老相爺擋風取暖。
「行啦,都撤了吧。」老相爺沖著伺候了他一輩子的老管家擺了擺手:「我先去書房坐一會,叫大公子來陪我。」
「是。」老管家點了點頭,他也聽到了風聲,似乎是宮裡面有了什麼變故。既然有大事發生,老爺進書樓里長考一番也是應有之義。
「你帶人親自封了院門,不管是誰都不要放他進出。」韓崗接著吩咐道:「也不要出去採買什麼東西,府裡面的吃食讓鄉下的莊子供就算完了。這段日子風邪,不要亂出去走動。」
「明白了,老爺放心。」老管家先是一停,然後又點了點頭,他記得府中上一次這麼布置,還是神皇帝駕崩,當今聖上還沒登基的當口,現在看來坊間的傳言多半是真的,陛下果然是出事了。
韓崗下了轎子,他本來便身材高大,穿著朝服更添威風和氣度,那怪當年會被聖后一眼看中最終上了綉床。
中書令背著手走過被秋風禍害得差不多的花園,雖然有湯泉水澆灌,不過畢竟是秋日到了,內底里還是有些肅殺的意味。韓崗皺著眉頭匆匆走過,一直走到書樓內坐下。
不多時,韓家的大公子比部郎中便推門而入,他現在大概四十餘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漂亮的鬍子垂在胸口,很有韓崗當年的鳳儀。
「父親,您回來了。」大公子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你不在戶部當班,跑回家裡幹什麼?」韓崗閉著眼睛也不看他。
「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家都沒心思當班。」
「韓玦,你是不是要把咱們全家都害死你才安心?」
韓崗猛地一拍身旁的書案,他天生神力,盛怒之下出手,竟然將榆木製成的書案生生拍散了架。